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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灯火几阑珊


  雪天下起了雾,微寒的早晨,枯枝粗根攀爬着霜露。我身上也满是湿泽,晶莹玉佩在这幕白天地中明晃晃。

难想我何时变回人身,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我莫不是要变成一只玉佩精。不知在太子夺我魂魄之时,我是被吸入了谁的回忆里……

虽然作为一块玉佩,不用饿也不用困,不过我馋呀。看着食物当前,却没有嘴吃,生生看着他人满脸的享受,心急如焚。

我这般埋头苦想时,挂着我的男孩醒了过来,抖了下身子睁了眼。看着眼前景象,他一脸茫然无措。可不是嘛,他被当做死人扔到了荒郊野岭。

又不知什么原因,他忒顽强竟没有死,北风一呼啸,将他冻醒睁了眼。他一把推开压着自己的尸体,他力气还算足。

满地的冰雪与晨雾交融,像是云宫仙境一般。

腐尸糜烂的臭味又与之不匹,还好我没有鼻子闻不到。不过这男孩满脸的恶心难耐和惊恐。

他翻尸捣腾,不知他在找着什么。见他忍着不适,眼中落出润珠来,嘴里哆嗦着,我一阵感慨。

后来他离了这尸堆,此时只有我陪着他了,我被挂着晃晃悠悠。

有时他会摩挲着玉佩,拿起来看看,眸子清澈透亮。

我被这么个细嫩脸皮子仔细端详着,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还好自己有些克制,要是玉佩红起脸来,怕是要吓坏这孩子。

蜿蜒的阡陌铺上了霜雪,如等着孤独的孤独,一如既往的沉寂,许是要破晓的前兆。他走过了绵长古道,见人们打着纸伞,来往寒暄。

届时听到婉转悠扬的锣鼓声,原来他入了又暖又吵的小戏楼。

柔人心骨的暖,和甜滋滋的幽香,无不吸引他。他看见台上的戏子粉墨满面,却是愁容一副,浅浅地长吟也是凄苦喑哑声。

“金粉未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

“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若我还有嘴,此时便会啃着甜糕,舒舒坦坦地听戏。

不久,他瞥着墙角那里,一个年纪比他大些的男孩被指指点点训斥着。不错,我也瞥见了。

那男孩也挂着青莹莹的玉佩,老乡见老乡,我不禁要激动得潸然泪下,我细瞧了瞧,觉着那块玉佩倒没有我这块玉佩好看……

“你有天赐的好嗓子,若好好练功,必能有番成就!”男孩跟前的老者操着粗声,“你若把心思用在别处,对别人上心,你以后可怎么办!”

……

男孩应该是这里的学徒,他被训斥得面红耳赤,老者走了后,剩他一人面壁思过。这时他撇头瞧见盯他盯得出奇的我们,赶紧耷拉下脸皮子,羞得不能自己。

我叹了叹。

焦虑和愁丝,伴着铅浓如墨砚的稠夜,半轮皎月隐悬在天上,深幽如斯,渐浓渐浓……

他赶到那处茶馆时,映入眼帘的是高挂起的红灯笼,墙皮上的雪霜被铲尽了,贴了不少整齐的双喜字……

在幕白雪天,苍凉夜色里,这些都显得格外突兀诡异。

墨色深处,远林骤起星星点点之光,他盯着那点光芒,嗔目欲裂。

果然,他踏入这堆光里,这是一个幽森长而无尽的坟林。那些人打着火把,寒风刮起,他们将另一只手伸入怀中,不停不耐烦地跺着脚。

脚上沾上一层层厚雪。

轰动一声,忽而听见棺椁重重合起的声音。他一惊,冲进人群中。

“阿姐!”

“阿姐!”

棺椁旁站着的夫妇见此,脸上垂挂的泪僵住,妇人颤着手招呼身边的邻友。“哪里来的野孩子!”

“别吵了我孩儿寝眠!”她捻起袖子又哭了起来。

那块贴着喜字的红木棺椁,两人起了铁锹,将土撒了上去,半是雪白半是泥灰。

“我阿姐!我阿姐……她在里面!”

他对那些人喊着。推开要埋了她阿姐的两人。

不过几个人上前拉开他解释道:“不是你阿姐!那是个已经死了的女娃,配了冥婚,是一桩喜事……”

他对着他们跪了下来,磕了磕头,他眉睫处是结了块的寒霜,残破的裤脚又沾了好多脏。

“是我阿姐!她没死,她肯定是没死!”

“求你们救救她……”

……

这些人许是都不知道他哽咽不断的在说什么,他这般不明不白地磕头倒是会折他们的寿。他们又怒又急,将男孩扯开教训,扔在了一旁。

青灯、火燃,他额头上被敲破流出了血渍,手皮也破掉了露出血肉,寒风凛冽之下,怕是如焚骨火烧一般。晕晕乎乎之际,面前火光似是刺痛他双眼,他快要睁不开。

“阿姐……”

说着说着他委屈地落出泪水,我替他揪了把心。可惜我只是块玉佩,不会说话来安慰他,也不能现出人身来把他阿姐从那棺椁中拽出来。

他托起身子摇摇晃晃扑到那口红木上,谁靠近了他便将谁的手咬得稀巴烂。他娇小孱弱,任他吃力咬牙,哪能启开这口早已封死的棺椁。

灯火星星,乌云蔽月。风凌刺骨、冷雪遮眼,我这块玉佩也哆嗦着牙冷颤着身子。焚烧的味道弥漫开来,翻尘踏浪而来堵进人的肺腑。

恐是这令人烦厌的味道难以销蚀。

不知是几时的黑夜天,久久等不来破晓黎明。此夜长长难断亦难情,恐要与天同齐寿。

显而易见,不自量力的他又被揍了一顿。此鼻青脸肿的他躺在黑头雪地中,是死了还是活着,他脸上挂着晶莹,看来他还活着。

我替他捏了把汗,呼出长长一口气,这时我又想到我没有嘴哪会呼气,不禁替自己捏了把汗。

这时我感觉到有人魂飘乎,想着这坟林之中魂魄飘来飘去也属正常。不过我看清了那飘魂,惊了惊,可不就是他阿姐。

可惜他看不见她。

飘着的她看着自己被锁进这红木棺椁中埋进深土,此生就这般如花开富贵、如花开残弱,又如花落低贱、如花落无声。

此花开花落,不过一季之短。

她看着自己弟弟这般,目露心疼,愁容满面道。

“弟弟,此后,不能护着你了……”

没有人听见。

同其他魂魄一样,纵然她依依不舍,她魂身渐渐透明,她只好顺着指引自己的幽光,踏入去往轮回的黄泉之道。

细碎的绵长光阴,洗涤了铅华,其实破晓黎明来得不晚不早,只不过雪夜太冷太难熬,与此相比,晨晓还算暖和。

哪怕只吞了一星半点的暖和,便会陷入其中,谁还会再甘于凄冷、甘于低贱的活着?

我挂在他身上,倒挂出了感情,若是他不小心把我弄丢了,我成了无主之玉佩,是不妙之事。他总是细细观摩我一番,怕是已经把我此身纹理看得一干二净。

我不好意思也没用,还不是任他看着摸着。

“珺......”

他盯着我,眼里却是长远而思索到别处的神色。

我这番变成了同珺潋身上挂着的那块玉佩无二,想来也是他们珺家子脉标配的玉佩。

他孤独一人,纵使是有我这块玉佩相伴,他也总是叹气想着以前阿姐在的日子。

后来他常常去听戏,他穿的破破烂烂躲在不起眼的地方,时常看着台上戏子掐媚,听着时而欢乐时而凄哑的声调。

不知他听没听懂,他总是有意无意地笑了笑。

这孩子忒难猜。

也是一日听戏时,寒气消隐,虽还是萧然枯败的样子,苍穹上已是挂起了暖阳,消融了脸皮子上的冷霜。

长道人稀。

这时看见戏楼里的小学徒抹着泪水,哽咽哭泣,微红的脸颊铺满泪泽。

他拿出兜里的钱袋塞给面前男子,要他把事办妥。男子接过后,柔声安慰着他。男孩一次又一次叮嘱。

“定要把我弟弟安葬好......”

他跟着那个办事的男子,男子在自己房中抡起一只黑色长袋,许是小学徒说的自己已经死了的弟弟。

他眼中闪烁微光,我不知他想着什么。

待男子扛着袋子入了一块荒地,无风无鸟兽,倒是一块清净的好地方。男子扯开袋子,果然是个死尸。

男子叹了叹,道了声阿弥陀佛,随后又十分熟练将死尸埋在土里。

过程干脆快速,不到两个时辰,男子便拍拍手走人。

不过我的主人,这个小男孩许是对这死尸感兴趣,躲在一旁鬼鬼祟祟看着就算了,他竟走过去一顿扒拉,扒了人家新坟。

我细思极恐。

尸体的腐臭味还不算重,看来是死了没几天。他掰扯着这尸体,难道他对解剖尸体有了兴趣,欲用此练练手。

我难想接下来的光景,欲自戳双眼,不过我没有双眼给自己戳。

我纠结难耐之时,看到这小孩尸体中,被层层衣物裹着的,一块青莹莹的玉佩,不细找还找不到。

此又一番撞脸,我又羞了羞。

他也瞧见了,摩挲着这块与我无二的玉佩,眸子里闪出激动,一瞬之后又归于平淡。嘴角勾起不明意味的笑容,似是验证了自己心中的某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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