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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0章民无信


刘备缓缓而进,脸上依旧是挂着似乎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

    其他都别说,光刘备这笑容,就是普通人一辈子都难以学会的。

    刘备一见到徐晃,便是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感慨与恭贺之色,拱手相贺道:『恭喜公明将军,也贺喜骠骑大将军!听闻襄阳光复,荆北砥定,此乃荆襄百姓之幸事啊!』

    刘备稍微顿了顿,也没等徐晃询问,便是用诚恳的语气说道:『备听闻襄阳初下,虽说曹军溃兵北窜,然恐生反复。备愿遣云长率一部兵马,北上协防襄阳,略尽绵薄之力,亦全备与骠骑之谊,不知公明将军意下如何?』

    刘备这话,就很微妙了。

    而且还表现出刘备特别会做人。

    类似于刘备这样从底层游侠出身的人杰,在待人处事上自然有独特之处。

    且不说历史上的『三顾』,就单说刘备在和不同诸侯之间的韬光养晦,以退为进,就足矣让后世一大群喜欢不服就干的家伙一辈子都学不会。

    就像是当下,刘备没等徐晃找上门来,便是主动向徐晃提议,而且还正是徐晃顾虑之事……

    徐晃不放心离开江陵,无疑就是觉得刘备有风险,所以既合作,也提防。

    派遣伤势未痊愈的甘宁北上,除了提供一些兵力补充之外,其实也不能增强多少战斗力量,但是有关羽加入,自然是大为不同!

    而且刘备将关羽分出去,也等于是向徐晃,或者说是向骠骑大将军斐潜展现了『诚意』!

    将自己老二交到旁人手中,这难道还不能展现出合作的态度?

    不过么,这件事情同样也有风险。

    毕竟请神容易送神难。

    关羽非甘宁可比,其人有傲骨,亦有雄才,更代表着刘备一方的利益。让他进入刚刚易主,内部情况复杂的襄阳,会不会……

    徐晃脑中飞速权衡。

    如果拒绝,恐怕更为不妥。

    先不说襄阳之处确实需要支援,就单说拒绝了刘备建议,不仅是显得骠骑军气量狭小,更是给予了刘备光明正大赖在江陵的理由!

    利弊交织,片刻之后,徐晃心中有了决断。

    徐晃脸上露出些许笑容,对刘备沉声说道:『征南将军深明大义,晃感激不尽!既然如此,便有劳关将军了。』

    徐晃又转向甘宁,『兴霸,你伤势未愈,本不该让你奔波,但襄阳局势紧要,还需你与关将军同往。你熟悉水战,可沿汉水北上,与关将军陆路并进,互为呼应。』

    刘备自然是无二话,便是依旧微笑,领了军令下去。

    徐晃却将甘宁留住,『兴霸,此去襄阳,有几件事,你需谨记。』

    甘宁拱手说道:『将军请吩咐。』

    徐晃面色凝重,压低声音,『其一,协助廖校尉,稳固城防,清剿残敌,此为要务。其二……』

    徐晃沉吟了一下,目光投向了刘备离开的方向,『关云长此人,勇略非凡,其心难测。他入襄阳,名为协助,实为何意,尚未可知。你需暗中留意,遇事多与廖校尉商议……襄阳军务,当以廖校尉为主!明面上需要合作,礼遇,然绝不可让关云长反客为主,掌控了襄阳权柄!若有不妥之事……当速速告知于我!若是事情紧急,你可临机决断!』

    甘宁神色一凛,他虽勇猛,却也非全然不懂权谋,立刻明白了徐晃的担忧,沉声道:『末将明白!将军放心,某知道分寸!』

    徐晃也不再多说,这种事情原本就是心照不宣,不落字面较好,所以也就让甘宁下去准备不提。

    与此同时,在刘备暂居的院落中,关羽也临行之前,聆听兄长的嘱咐。

    『二弟,襄阳乃荆襄根本,如今落入骠骑之手……其势已成……』

    刘备语气平和,眼神却深邃,『徐公明允你协防,是不得已,亦是试探。你此去,明面上当尽心竭力,助廖甘二人稳定局势,击退可能来犯之敌,彰显我军信义与武勇……』

    这才是最为关键的一点。

    作为游侠出身的刘备,懂得永远站在胜利者的一边,才是乱世之中的保命之道。

    骠骑军如果没有拿下襄阳,说不得刘备还会想要和徐晃在江陵施展点手段,但是听闻襄阳也被攻克之后,便是立刻转变了原本的计划,将自己摆在了协助者的位置上。

    不过么,协助也是需要有报酬的……

    刘备话锋一转,声音更低,『不过……云长至襄阳后,也须多加留意……比如这骠骑军,真实战力如何?廖氏用兵有何特点?蔡蒯等本地士族,与骠骑军关系究竟如何?襄阳城防虚实,粮草储备……诸般情形,云长需细心观察,遣人相告……万万不可落于纸面,让人抓住马脚……至于未来这荆襄之地……未必就没有我兄弟的立足之处!一切见机行事,当以谨慎为先……』

    关羽丹凤眼微眯,捋了捋长髯,颔首道:『大哥放心,某知晓轻重。该助时,关某绝不吝啬力气;该看时,也绝不会漏过丝毫!』

    刘备也是点了点头,拍了拍关羽手臂。

    兄弟之间的默契,自然不需要多言。

    次日清晨,两支队伍相继离开江陵。

    甘宁率领着麾下熟悉水性的精锐,登上了蔡瑁提供的部分船只,沿着汉水溯流而上。而关羽则带着精心挑选的两千步骑,旌旗招展,沿着官道陆路,向着北面的襄阳进发。

    两支队伍,目标一致,却怀着各自的心思。

    江陵城头,徐晃与刘备并肩而立,望着远去的烟尘,面上带笑,心中也是同样各有所思。

    荆州这一块土地,刚刚经历剧变的区域,在迎来新的援军的同时,也埋下了未来不确定的种子。

    联盟的表象之下,暗流依旧涌动不休……

    ……

    ……

    另外一边,荆州的曹军日子,就越发的是王小二过年,一年苦过一年了。

    以前还能让百姓民众去当这王小二,使劲从其牙缝里面,裤腰带之中抠摸出些东西来,现在么……

    曹仁从江陵败退而来,见襄阳改了旗帜,自然就是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带着他那支狼狈不堪的残部,沿着汉水北岸,头也不回地向着北向仓皇逃去。

    曹仁这一逃,也在情理之中,却将曹真丢在了这热锅之上……

    连锁反应之下,曹真的苦日子来了。

    消息是瞒不住的。

    当曹仁大败于江陵之处,逃亡于襄阳城下的消息,如同呼啸的北风一般席卷了樊城内外之后,这座原本就因为对岸襄阳易主而人心惶惶的城池,最后一点勉强维持的秩序和斗志,眼瞅着就是日渐的土崩瓦解,成为了一座笼罩在绝望之下的城池。

    樊城城头,原本还算严整的守备,肉眼可见地涣散下来。

    曹军士卒们倚着冰冷的垛口,目光呆滞地望着对岸襄阳城头那刺眼的三色旗帜,或是茫然地望向曹仁溃兵逃亡的方向,脸上再无半分血色。

    窃窃私语声不可避免的在城中各处角落之中响起,渐渐的汇聚成一股令人不安的躁动。

    『连曹将军都跑了……这仗还怎么打?』

    『襄阳都丢了,我们守着这樊城有什么用?等着被南北夹击吗?』

    『骠骑军凶得很,江陵那边杀得人头滚滚……』

    不仅是刘备这样的人懂得去观察形势,就算是一般的百姓兵卒,也能从日常之中察觉一些事情,明白局势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即便是官方宣称一切都很好。

    活着,是人类本能的渴望。

    所以对于生死的忧虑,是无法避免,也无法以行政命令,公告檄文去替代的……

    尤其是当胜利的希望渺茫,当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时,求生的本能便压倒了一切对军法和上级的敬畏恐惧。

    白天尚且能靠着军官的弹压和惯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一旦夜幕降临,樊城便成了逃亡者的闯关游戏场……

    第一个冒险者出现了。

    一根粗糙的绳索从僻静处的城墙垛口悄悄垂下,一个黑影如同猿猴般敏捷地滑下,落地后头也不回地扑向黑暗的荒野。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尽管曹真加强了巡夜,甚至亲自带人抓捕,将几名不幸被捉住的逃兵当众斩首,血淋淋的人头悬挂在城门楼上示众,但这残酷的威慑,在弥漫全城的绝望面前,依旧是无法药到病除。

    『杀吧,杀吧!留在城里是死,逃出去或许还有条活路!总比到时候被骠骑军砍了脑袋,或者被困死在城里强!』

    这样的念头,在许多士卒心中疯狂滋长。

    斩首的恐怖,竟比不上对未来的绝望。

    逃亡,从个别胆大者的冒险,渐渐变成了半公开的秘密。军官们对此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些低阶军官自己也萌生去意,只是碍于身份,暂时按捺而已。

    曹真并非没有察觉到这一切……

    他心急如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一遍遍地召集麾下还能掌控的军校、司马、都尉等中低层军官,试图重振士气。

    『诸位!切莫自乱阵脚!』曹真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充满信心,『北山之中的骠骑军,不过是偏师疑兵!南面襄阳虽失,然有汉水间隔!我樊城城坚池深,粮草尚可支撑数月!只要我等上下一心,坚守待援,丞相绝不会坐视荆北糜烂,必派大军来救!届时里应外合,未必不能重夺襄阳!就如同上一次一样!』

    曹真的分析,从纯军事角度看,并非全无道理。

    樊城确实易守难攻,对岸的骠骑军在拿下襄阳后,也需要时间消化整顿,短期内未必能集结足够兵力渡河强攻。

    然而曹真忽略了一点,或者说,他无法改变的一点……

    人心。

    在曹真下首的军官军校们,表面肃立聆听,眼神却大多游移不定。他们比普通士卒知道更多信息,也正因如此,他们的忧虑更深。

    一位资历较老的都尉在曹真讲完后,出列拱手,语气恭敬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将军明鉴,虽说坚守待援也是道理……然如今军心涣散,逃卒日增,长此以往,恐不等骠骑来攻,我军便已自行瓦解……况且……樊城已为孤城……』

    都尉的话没说透,但意思很明显——

    曹仁都望风而逃了,你让底下人怎么相信会有坚决的救援?

    又怎么相信能守得住?

    这些军官军校,其实他们考虑的已经不再是如何取胜,而是如何止损,如何在这场看似必败的战争中,为自己和麾下的弟兄,或者仅仅是自己谋一条后路。

    他们的家族、他们的产业、他们未来的前程,都需要权衡。

    死守樊城,为曹氏殉葬?

    这并非他们首要考虑的选项。

    曹真所代表的曹氏中央的权威,在地方利益和个人生存面前,正在迅速贬值。

    往常还能有效的『思想统一吹风会』,现在一点效用都没有了。

    曹真在台上就算是喊得再大声,台下也都没人信,没人听……

    这种利益的裂痕与无法凝聚的共识,在封建王朝之中是极其常见的形态。

    曹真及其身边的少数核心亲信,属于谯沛集团,与曹操关系紧密,他们的利益与曹氏政权高度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因此曹真还能咬牙坚持,试图力挽狂澜。

    但更多的中下层军官,则来自不同的地域和派系。

    有早期收编的青徐兵军官,有投降的荆州本土军官,甚至还有其他北方豪强带来的部曲首领。

    他们投靠曹操,是为了功名利禄,是为了在乱世中寻求庇护和发展,而非出于对曹氏无限的忠诚。

    如今荆北局势崩坏,曹氏政权在这里的统治呈现出摇摇欲坠之势。

    继续坚守樊城,对他们而言,风险极高而收益渺茫。

    一旦城破,玉石俱焚;即便侥幸守住,也可能元气大伤,在未来的权力格局中边缘化……

    因此就算是曹真喊再多的口号,表示只要再苦一苦,忍一忍,就可以等来丞相大军回旋,荆州依旧有光明的前景,可是也挡不住中底层的军校军官有各自的心思浮动。

    在这样的情况下,曹真想要让这样一群各怀心思的人,在危难时刻形成强大的向心力,为了一个遥远且渺茫的『援军』和『胜利』而殊死搏斗,无异于痴人说梦。

    封建王朝的传统军队模式,其凝聚力往往建立在胜利、利益和高压之上,而现在胜利遥不可及,利益捉襟见肘,高压已经逼近临界点……

    曹真不是傻子,他自然是感受到了这种弥漫在军中的绝望,以及中底层军校军官的离心离德。他知道,再空谈什么『坚守』,抑或是强调『援军』已经无法凝聚人心了。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是饮鸩止渴,也要暂时稳住局面,否则不等骠骑军来攻,樊城内部就要炸了!

    思前想后,曹真召集了少数几名他认为还勉强可信的中高级军官。

    曹真也不再掩饰,开门见山的说道:『诸位,情势之危,无需某再多言。军心涣散,逃亡不止,长此以往,不需骠骑渡河,我等皆为瓮中之鳖!』

    军官们沉默着,脸色凝重。

    曹真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为今之计,唯有行险一搏!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出击?』一名军校愕然,『将军,我军士气如此,如何出击?』

    『非是强攻,』曹真压低声音,『乃是……诈降!』

    曹真详细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挑选一能言善辩、且家眷在谯沛的死士,秘密出城,向樊城之北的骠骑军请降,约定时日,献上樊城。

    待骠骑军信以为真,派先锋部队前来接收城池,靠近城下时,伏兵齐出,给予其重创!

    若能取胜,哪怕只是击溃其一部,也能大涨我军士气!

    届时是继续守城,还是趁敌军混乱之机,有序撤离樊城,转进北方,都是可以从容主动一些……

    『此计……是否太过行险?』

    另外一名军校有些迟疑的说道,『若被其识破,恐怕是……』

    曹真苦涩一笑:『难道眼下就不险吗?坐困愁城,军心离散,覆亡就在眼前!行此计尚有一线生机!至少打赢一场,让儿郎们知道骠骑军并非不可战胜,我们才有机会撤走!否则,就算现在撤离,你们觉得,在骠骑军虎视眈眈之下,我们能有多少人安然北返?只怕一出城,便是溃散千里,任人宰割!』

    听闻曹真最后这句话,在场军校不由得纷纷点头。

    是啊,现在逃,是溃逃,是散兵游勇,生存几率可谓是极其渺茫!

    如果能在撤退前打一个胜仗,哪怕是小胜,也能稳住阵脚,有序撤退,保存更多实力……

    密室内的气氛微妙地发生了变化。

    军官们相互交换着眼色,虽然仍有疑虑,但曹真的话确实提供了一种看似可行的、摆脱目前绝境的思路。

    『将军……此计甚妙!』

    『是啊,我等绝不可坐以待毙!』

    『若能挫敌先锋,我军撤离也可从容些……』

    见众人基本同意,曹真心中稍稍一松。

    但是这也仅仅是绝望下的赌博。

    就算计划成功,也仅仅是争取到一丝喘息之机,荆北大局,已然难以挽回……

    曹真心中叹息,然后挥手让众人下去准备。

    这一切的问题根源,究竟是出自于哪里?

    曹真想不明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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