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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0章 留些雨声佐文思


栖云居书房,初夏午后。

刘绰正伏在紫檀案前,眉尖微蹙,笔锋悬稿纸上,已停顿良久。

窗外庭院,李德裕一袭玄色劲装,手中横刀破空时宛若龙蛇疾走。

旋身劈斩,刀尖挑飞三枚先前悬在石榴树梢的铜钱。

门荫入仕者未必庸碌。

就像她的夫君,不就是文武双全?

她落笔。

“世有求贤若渴之叹久矣,然余观今之议者,每以门楣辨良莠,以寒素定高低,若市贾衡珠,唯秤两是视,岂不悖哉?

昔者,余擢布衣伶人于尘埃,比德于松柏,士林初闻,或有哂之者曰:臧获之辈,何足污翰墨?

此二人者,岂有九品之籍、五姓之谱乎?然其忠义之气,凛然贯日月,使公卿曳紫者颜赭,儒冠谈经者语塞。

当时嗤之以鼻者,非即今日疾呼‘门阀壅塞’之士乎?

尔时轻其微贱,今复怨豪族骄横,此非犹责邻人衣冠不整,而自垢面蓬首立于庭乎?

五十步笑百步,其实同也!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所重者才也,非胄也;管仲囚徒,鲍叔荐之,所贵者能也,非爵也。

昔李斯厕鼠仓鼠之喻,讽世甚切,然其佐秦一统,亦出楚郡小吏耳。

及唐室初兴,房、杜、魏、王,或起山东寒素,或承旧族余晖,然皆竭智尽心,共开贞观。

何者?才之用也,犹水火焉,得之则烹饔铸鼎,失之则焚屋溺舟,岂问其所自出耶?

今之学者,或执簪缨而傲寒畯,曰‘吾门清华’;或抱草泽而诋朱户,曰‘彼皆朽木’。

二者相攻,如角蛮触,而忘稼穑之艰、河漕之弊、边关之危。

裂冠带为二途,视同侪若寇雠。此所谓策马而争道于漏舟之中,不亦惑乎?

昔战国之时,纵约之士言必诛暴秦,然赵责魏之粮,韩疑楚之兵,终使六国裂而函谷开。

今我大唐之危,岂在士出于科第抑或门荫耶?

实在于安西之烽未熄、河湟之耻未雪、东南之漕脉未畅也!

若复以门户私见,阋墙于庙堂,是犹医者疗巨创而先争药囊之绫锦,岂非自毁藩篱,授虎狼以隙乎?

士之志道者,当法太宗朝‘天下英雄入吾彀中’之胸襟,效魏郑公‘兼听则明’之器量。

若犹执清流、浊流之辩,拘科第、门荫之分,则陇右烽燧谁人筹策?江淮漕渠何日疏通?

愿诸君暂置芥蒂,共砺实学:通漕运者,无论漕丁之子、尚书之甥;善边策者,何问陇上耕夫、关中将种?

使麒麟阁中,唯功业是图;凤凰池畔,以苍生为念。则门第之讼,可息于今日;贤俊之路,自通于千秋。

昔房、杜善谋,马周奋起于布衣;姚、宋协心,张说进身于科举。当其同心戮力,遂有开元之盛;后各树党援,乃启天宝之危。殷鉴岂远?”

写罢掷笔,窗外忽然掠过初夏的急雨。

李德裕闪身入屋时带进满襟青草气,顺手将窗关至只留一掌宽的缝隙:“留些雨声佐文思。”

又从怀中取出一物——原是用油纸裹着的、还温热的胡麻饼,“晨起你说想吃东市老妪的手艺,方才让忠伯买回的。”

说着,视线已扫向桌上刘绰刚写就的文章。

雨打芭蕉声里,刘绰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饼。忽然道:“是不是太过大胆了些?阿翁看了会不会不高兴?”

若是李吉甫不高兴,或是给赵郡李氏惹了大麻烦,这文章就做不了生日礼物了。

“的确大胆!但父亲看了只会为你喝彩!科第、门荫的嫌隙一直都在,只是从未有人戳破这层窗户纸罢了!我只是担心......”

其实,看了刘绰这篇文章,他都有些自惭形秽。

他出身名门,自是难掩骄矜,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一个圈子的公子哥。

也正因为如此,当年在彭城,才会被刘绰一眼识破身份。

而国子监里的寒门士子大多清高,不愿背负巴结谄媚的名声。平日里都在苦读,鲜少跟他们这群世家公子有来往。

所以,他好像真的没有出身寒门的朋友。

他知道有这样的问题存在,却从未试图缓和或者制止过。

而他的妻子,看着柔柔弱弱的,却是胸中有丘壑,笔下有苍生的。

她一眼就看透了事情的本质,甚至想要在党争未起时,消解它。

在看到这篇文章前,他甚至没有意识到,此次制科风波闹得如此大,归根结底就是因为科第和门荫,寒门和世族的矛盾。

“担心什么?”刘绰手里还握着笔,索性又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腮帮子塞得圆鼓鼓的,煞是可爱。

李德裕回神,“担心你会被寒门士子讥讽,因为你出身彭城刘氏,如今又嫁入赵郡李氏,还是郡主之尊......”

他的话没说完,刘绰却听懂了。

哪个时代都不缺喷子和杠精。

何况,自古文人相轻。积怨那么深,她跑出来当和事佬,会被骂是一定的。

但也一定会有人被她骂醒!

要是真有人拿她的身份说事,骂她站着说话不腰疼,她就回怼:我评论个冰箱,还得要自己会制冷啊?我不是厨师,就尝不出菜的咸淡了?

哎?不对,等等!

虽然,这年头没人知道冰箱是什么,但她好像真的会制冷。

而且......她好像不仅算是个厨师,还是从厨师这个职业起家的。

但算球!

大唐就毁在藩镇割据,宦官专权和党争倾轧这三大毒瘤上,要是文官们能团结起来,干死另外两大毒瘤,就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得啊!

她心一横。

“若真能止住党争,挨点骂也没什么……”

看到她明明忧心忡忡,却又暗下决心的样子,李德裕只觉得他的妻子真是了不起。

那么勇敢,那么坚强,那么聪慧,那么无畏!

她的身上仿佛带着光,总是能一次次给他带来惊喜,让他常常有见贤思齐之感!

“止不住也无妨。”李德裕以指腹拭去她唇边芝麻,“娘子在《兰台文汇》上论道,为夫在御史台里匡谏,阿耶在政事堂调度——咱们家,本就不是只会走一条路。”

窗外雨势渐狂,庭院泛起白茫茫水雾。

而窗内,刘绰突然想到什么,执笔续写。

“文既成,夫君秉烛近案,徐曰:此文锋芒清正,然恐有议者谓‘子乃赵郡李氏之妇,得无为世族饰言乎?’

余收笔莞尔:‘昔韩公作《师说》,岂因己居博士而讳言师道?今余论通才,非为世族饰言,亦非独为寒俊张目。若以言出何人而废其理,是犹见和羹而责庖人之衣冠也,岂非重褌而轻鼎实耶?’

夫君执卷颔首:‘然世俗之目,常蔽于形迹。’

余闻之默然,遂录以为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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