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7章 色难


虽然考察的是破题,但这种场合下肯定不会搞出什么拗口撅牙的题目来,不然这就太煞风景了。

也是对其间主人陆树声的不尊重。

见小子言语中颇有“挑衅”的味道,刘一儒笑了笑,自然不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但心里难免也就生出了一丝刁难之心。

“陆老部堂,你先请?”刘一儒假意谦让。

“还是孟真先请!”陆树声笑了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刘一儒也不再推让,看着几个弘毅塾的弟子道:“那我就考你们个简单点的,就《论语》吧,以【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为题试破之。”

众人一听,学问稍差些的人顿时露出了笑脸,心说这题考得也太简单了。

可他们殊不知,往往越简单的题目,其实是最难回答的。

“色难”仅仅两字,表面的意思是,对父母和颜悦色最难。

“有事弟子服其劳”更是直白的表述孝道。

只要读过书,正经进过学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但问题来了,若是周炳先等人的破题仅仅停留在“对父母和颜悦色比为父母做事更难”这点,那就沦为老生常谈。

陈凡听到这题,心里也是微微紧张,若自己来破,那保证能破得极其刁钻,让人拍案叫绝。

但他现如今科举都已经考中状元了,世人对他的评价,已经从一个考生,转变成对一名师者的考校。

他能破得好,不代表他的学生能破得好。

他一一看过自己这几名学生。

对于贺邦泰、薛甲秀几人,陈凡觉得他们应该是能破出个让人满意的答案来得。

但对于周炳先、黄韬、李长生等人,陈凡就有些拿不准了。

说白了,现在的他们,在陈凡看来,学问还不扎实。

众学童听到题目后,全都皱眉沉思了起来。

看到众人神色,陆树声就觉得,陈凡这几个学生恐怕不简单。

若是他西林书院的学生,这时候根本不会皱眉沉思,而是想也不想,争先抢后回答这“简单”的题目。

不一会儿,果然,还是贺邦泰的眉头最先舒展了开来。

陈凡心说,看来这是有了。

果然,下一秒,贺邦泰躬身道:“府台大人,在下这里有了。”

刘一儒眯着眼干巴巴地笑道:“看你这装束,还不曾考中功名?”

贺邦泰沉声道:“学生驽钝,学问不能让师长满意,所以不敢下场给老师丢脸。”

众人闻言全都笑了,大家知道这小子说得是客气话。

可下一秒众人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群学童曾借住在西林书院,陆树声对他们还是了解一些的。

只听陆树声道:“孟真,这位小友姓贺,名邦泰,虽然没有功名在身,但也是去年海陵县的县试案首。”

众人闻言,瞬间恍然大悟,人家那哪是客气,简直是客气到没边了。

县试案首,府试肯定必过,院试也大概率能过的。

还是那个道理,大家都混官场,总要给海陵县令俞敬一个面子,他点的案首,上官是不太好黜落的。

那么,也就是说,这小子,一个生员的功名,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刘一儒没想到,这小子竟还是个案首,于是笑道:“好,你倒是谦逊,本官到底要看看你会如何破这题!”

贺邦泰道:“在下破,世人难见父母之色,非难在色,难在承顺二字也。”

贺邦泰的声音刚落,堂中顿时有人拍着大腿,大声道:“破得妙!”

“哎呀,这破题真好,我怎么就没想到了?”

“嗨哟,这小子,县试案首果然名副其实。”

……

陈凡听到这个破法,也是露出会心一笑。

为什么说贺邦泰这题破得好呢?

因为贺邦泰另辟蹊径从“难在承顺”切入,把“色”这个表象,转化为“顺”的本质,既切中了孝道的核心,又道破了知行合一的本质。

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中强调:“服劳,末也;色难,本也。”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服劳,就是给父母做事,比如端茶倒水,比如养老送终。

这些都属于可见的,可量化的孝道行为。

朱熹认为这就是“末”——就像树木的枝叶,虽然重要但不是根本,少了几片叶子,树木仍然能存活。

“色难”是什么呢?

就是对父母始终和颜悦色。

这属于不可见的,需要长期涵养的内在态度。

朱熹觉得这才是“本”。

如同树木的根系,深埋地下却决定枝叶枯荣。

没有根,枝叶再茂盛也会枯死。

《礼记》强调:“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

可见“色”是对父母之爱的自然流露,装是装不出来的。

想想也是,这世界上,很多子女为了“义务”,比如怕被外人駡做“不孝”,所以动辄买点东西提到父母门上。

可门一关起来,脸就冷了下来,动辄指责父母这个、那个。

所以,刘一儒这是考如何孝顺父母吗?

根本不是,他考得是,陈凡的学生到底明不明白这句话中,圣人想要表达的主次矛盾。

也是考察这帮学生对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有没有通读,甚至通背!

“好啊,这题破得好!”陆树声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贺邦泰道:“小小年纪,也知孝道之本末,好,很好!”

贺邦泰谦虚躬身道:“老山长谬赞了,我们弘毅塾,对于孝道十分重视,每一个弘毅塾的学童,夫子都要求我们,对于经义中孝道相关的经典,不仅要通读,而且要身体力行。”

人到了陆树声这个年纪,最看重的是什么?

是钱?

不是!

是权利?

更不是。

他现在在乎的是儿孙绕膝,在乎的是子孙孝顺。

听了贺邦泰的话,陆树声对陈凡感叹道:“老夫执掌西林书院三十载,见惯了‘读死书、死读书’的腐儒——能把《四书章句集注》倒背如流者有之,能写一手漂亮八股文者亦有之,可像此生这般‘于经义中见心性,于孝道中悟根本’的,却是凤毛麟角。”

“方才这孩子说‘身体力行’,这四个字说易行难啊!”陆树声叹道:“多少书院教学生‘温故知新’,却只教‘温故’不教‘知新’;只教‘习文’不教‘习心’。你倒好,让学生把‘色难’二字从书本里抠出来,种进心里——这哪是教书,这是在‘树人’啊!”

陈凡赶紧站起拱手道:“老部堂谬赞了。”

谁知陆树声肃容摇头:“文瑞,老夫这非是谬赞!”

“你比老夫强啊!老夫教出的学生,最多是‘会做官’;你教出的学生,是‘会做人’。国朝以孝治天下,若天下学塾都能像你这般,教出‘知承顺、懂感恩’的子弟,何愁吏治不清、民风不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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