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恨我吧

    革劳协的声明刺痛了日本政府！

    他们在自己地下报纸中大肆嘲笑，写上「日帝政治警察3万2千体制，完全败北！」的标题，详细记录了这次袭击过程。

    「天皇的责任未明，这是审判裕仁的最后机会，还好我们抓住了这次机会！」

    「自战争以来，历史的真正罪人从未得到真正的惩罚，政府虚伪的将战争头号贩子包装为爱好和平的生物学家」，我们不接受这样的说辞！地狱正在等候这个战犯！1936年6月，裕仁将日本天皇」改为了大日本帝国皇帝」，日本」从此一跃变成大日本帝国」！日本沦落到了战争的深渊，一切痛苦都要从这里算起。」

    实施袭击的罪犯脱身而去，警方在事后通报中，描述该男子为「三十岁上下，中等身材，穿著蓝色条纹衬衫和牛仔裤」。全日本至少有四分之一的男性长得和该男子相似，以至于竟然不知道应当到哪里抓捕。

    事情闹大了！

    25号，多国代表都表达了对袭击的谴责。余切在一场集会中坦言道：「我对裕仁的印象不好，相比起来，麦克阿瑟更值得我尊重。不过，我倒也没有想到他要沦落到这种结局。」

    「不管如何，恐怖袭击始终是不对的。这不是斗争应该采取的方式。」

    这话说了就像是没有说一样。

    日本右翼文人流下了血泪！

    「他说遗憾，他竟然说遗憾————他甚至不愿意表达一声哀悼！」

    没有人敢站出来指责余切。天皇都被炸飞了，防弹汽车都防不了，就是你日防夜防，你防得住反坦克炸弹？

    余主义分子请你坐飞机怎么办？

    26号，姗姗来迟的国外作家信件才抵达东京。马尔克斯在其中抨击了军国主义，斥责裕仁犯下的罪责无法饶恕————最妙的是，阿根廷的方济各神父也发来声援信。

    在这封信上，方济各指出「战争犯不得进入天堂。」

    又说：「我们很清楚真正的罪人是谁，战争的根源往往源于利益、金钱和资源的争夺，而非宗教对立。」

    余切大喜过望：裕仁已经又死了一次，但还没有社会性死亡。要破除掉这种奴性想法是很难的。

    1945年，当《终战宣告》发布时，美国记者拍下这样一张照片：在繁华的东京新宿，归国的日本残缺老兵饥肠辘辘，失魂落魄的朝火车站走去一他准备回到自己的乡下老家。

    而另外一边，美国大兵搂著貌美的日本女郎走过。日本平民燃烧掉了自己，最后什么也没得到。

    五六十年代，日本到处是左翼的土壤，反应过来的日本学生恨透了裕仁。然而过了二十年好日子后，这里竟然重新转向。

    他们接受了裕仁是个爱好和平的「生物学家」的说法。相信战争期间，裕仁毫不知情，战后又忍辱负重。

    真是找死！

    革劳协一直是相当激进的组织，这个组织一直到新世纪后还向美军基地发射火箭弹————在全共斗的内部，革劳协也属于是武力充沛的一派。

    要说明这些人为何如此激进，为什么对葬礼毫不留情面，必须要追溯到历史。

    余切接受了《朝日新闻》本多胜一的采访。

    「南京大屠杀是真的，日本的罪行是真的。裕仁知情和直接领导过也是真的。」本多胜总结道。「现在日本有一种说法是，就算这个人十恶不赦，到现在也要停止追责了。因为仇恨应当停止，必须达到原谅。」

    「您是这么认为的吗？」本多胜一望向余切。

    余切道：「我不这么认为。我谴责恐怖袭击，不代表我站在战争犯那一边。

    「」

    「裕仁是被迫的，裕仁喜欢动物，他是一个善良的人。您认为这些话术有什么问题？」

    「人是复杂的。洗头佬是一个美术生，你们有几个人看过他画的画？德国人从来不说洗头佬因为懂美术，所以二战无辜。这些话就像是恐怖分子爱护花草，所以可以搞汽车炸弹一样荒唐！」

    「然而，事情一落到政治人物上，我们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百般辩护起来」」

    O

    「您对恐怖袭击怎么看？」

    「我不支持。不过，我还想谈一下日本侵略者曾对中国人做的事情：他们要求母亲吃下自己孩子的血肉，被拒绝后打死打碎孩子，又削掉了母亲的下巴，把孩子的肢体强行塞进去————他们进屋要求这一家里的所有人开始滥教，被拒绝后随意开枪射杀————」

    余切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配合的良民是否就得到了安稳呢？也没有。

    一份文档显示，在南京城内，日本军队用坦克车压过投降的妇孺，看著血迹大笑，一条街道上的所有人都被随机点名射杀，原因只是因为练胆」！」

    本多胜一沉默片刻，而后说：「我赞成您的说法。因为这些资料，正是我在中国之旅中核实过的。」

    「不错！再谈谈你们日本人自己。大江健三郎写道，冲绳岛上的日本民众被日军逼迫著自杀，而巨大的军费支出压榨了民众的基本生存资料满足，当最为繁华的东京都内都出现大规模饥饿现象时，军舰上的日军正把淀粉罐头成箱的倒掉！」

    余切说：「我谴责恐怖袭击。但是，我认为在某种程度上，日本的社会具备一些反人性的因素存在。革劳协的所作所为让你们感到残忍，我也觉得残忍！但这只是中国人在五十年前，所受到了的万分之一。那样的惨剧，每天都在上演。」  

    「我必须要提醒你们这一点！」

    这些话让余切受到了广泛批评。

    评论家认为他是一个没有同情心的人。余切畅销的小说在日本受阻，尽管没有官方的文件下来，但日本民众不再像过去那样，把他当做一个道德无暇的东方骑士。

    是啊！

    屠龙骑士当然好，他在哥伦比亚，在东南亚都维护正义，如果屠的龙是自己呢？

    首先受阻的是地下小说《紫日》。

    这本小说仍然在流行，事实上，可以说更流行了。

    没有直接证据说明袭击和小说有关系，但各种传言已经到处都是。

    在千叶县，一本又一本的《紫日》小说以几乎无偿的价格，迅速的出现在读者手上。岩波书库的小林紧盯著生产线：「赶紧印刷啊！我已把房子卖掉，全部拿来印刷小说了！」

    「诸位，成败在此一举，余先生一旦获得诺奖，他的友谊将成为这个世间最宝贵的事物！」

    东京都的警察已经查过这家地下印刷厂几次。每一次都空手而归。

    警察想要用「盗印」的罪名，勒令小林停止印刷，然而小林没有挣一分钱，他就构不成犯罪要件。来到东京的余切也没有起诉他。

    事情变得极为荒唐：东京都的警察，千方百计想要保护余先生的版权，而余先生自己并不在乎。他们想要联络到余切本人，然而，消息石沉大海，唯一和余切有私交关系的小林就在他们面前。

    不过，他们还是抓到了机会。这次主导的是拥有特权的地检特搜部。

    在日本的众多暴力机关中，地检特搜部是唯一可以先斩后奏的机构。

    这天，有职员报告说：「来了很多人要我们停止印刷，否则就要抓捕我们。」

    「这正是考验我的时候！」

    小林不觉得害怕，反而很高兴。「我已经走到这一步路，无法回头了。如果闹出什么社会大新闻，我最多也就坐牢罢了，日本是没有死刑的，你们不要怕，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印刷就是了！」

    当晚，地检特搜部联合突击检查这家印刷厂，终于将小林抓走了。他们的理由是「盗印文件」，「和暴力团伙有染」。

    可笑的理由。

    小林在车上和那些职员挥手作别。他大声道：「二战时期，政府对待那些异见分子也是这样的。日本并不是没有反对法西斯的人，只是他们的话被封锁了。」

    「你们不要害怕，我也不会害怕，时间会证明谁才是真正的爱国者。」

    这话引得一个警官当场发问：「你不是因为利益才印刷这些东西的吗？怎么你成了爱国者？」

    小林严肃道：「我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印刷了两个星期。一开始，我是因为利益，现在是因为公道和正义。难道你没有发现吗？军国政府一直在压榨我们，秋叶子发生过的事情，到今天还要发生！」

    「所以你是自觉自愿的盗印别人的小说，然后说这些煽动性的语言？」

    「没错！」

    这个地检特搜部的警官，望著小林感慨道：「不知道你吃了什么样的迷魂药，居然把前途都放弃了，也要印刷这些书籍。余主义者」一直是我们社会当中的一群蠢材！」

    「股市，房市，外贸————时代的机遇和他们无关。有一天你们会从楼上跳下去，因为你们错过了这个时代的所有机遇！」

    小林听罢悲从中起：我的一生真的要这样了吗？

    但随即他又想起余切那番话：人的一生，不仅要看个人的奋斗，也要看时代的进程。

    「我相信我没有做错。」小林喃喃道。

    日本政府急需国外公众人物的声援。

    比起追查凶手，现在更严肃的事情是稳住国内外的投资信心。以股市为例，从25号早上，日经指数掉头直下，千股齐跌，三井和住友为代表的大财团出手救市，然而，也只是堪堪承托住了股市。

    1989年，日本出现了几个影响全世界的里程碑事件。

    首先是竹下内阁推出消费税。这一举动起初是为了拯救濒临崩溃的财政，而施行后却迅速熄灭了日本的内需，六本木灯火通明的商厦大楼一时间人走楼空。

    其次是大藏省的数次加息。由于出口受阻，贸易战加剧，政府不得不控制房市的恶性通胀，逼迫资金走到消费市场，然而几次加息的结果是国内外资本一齐出逃，房市炸弹被彻底引爆。

    第三件事正是竹下内阁贪腐案。内阁高层几乎全员贪腐的事实，引爆了社会舆论，愤怒的日本民众要求竹下必须立刻下台。

    最后的事情正是中央自动车道爆炸案（世纪葬礼爆炸案），它极大的打击了民众对政府的信心，间接导致竹下内阁的倒台。

    日本的泡沫崩溃，并不是单一事件所导致。而是诸多国内外因素的共同打击，使得这一经济巨人轰然倒塌。

    现在才不过进行到第一步。

    26号，在发布声明之后，余切受邀参加日本电视台NHK的直播采访。

    在电视中他和盛田昭夫激情辩论。

    盛田昭夫问他：「您的小说是否和革劳协的疯狂举动有关系？您承认这一点吗？」

    「我当然不承认。我对裕仁的结局表达遗憾，但我还是要强调，这些意外事件最终指向过去四十年日本社会矛盾的集中爆发，你可以说是美国人的错，是作家的错，但根本上，是你们自己的错。」

    盛田昭夫当场站起来。指著余切道：「在事件发生前，竹下内阁多次邀请您讲话发言，然而您每次都拒绝。真的没关系吗？如果你出来发话，是否会避免惨剧？」

    「你这是有罪推定。你的话很可笑。」余切打掉了盛田昭夫的手指，先警告道：「别让我掰断你的手。」

    然后，余切并未面对著盛田昭夫，而是面对著镜头道：「一国花八千万美金，请到全世界一百五十多个国家和地区举办的世纪葬礼，动用了三万多名警察————竟然需要一个外国作家来协调？」

    「这太可笑了！日本人已经失去了你们的自信！这是弱者思维，因为你们无法承担失败的恐惧。」

    「如果恨我可以让你觉得好受，那就憎恨我吧。记住我，憎恨我。但别忘记我说过的话，有一天你会感谢我。」

    盛田昭夫无言以对。

    余切都说「憎恨我」了，你还怎么指责他？

    恨我吧，越多越好！

    盛田昭夫只能说：「你是一个有煽动力的人。但总有一天，日本民众会明白你害了他们。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你说得对！」余切笑道，「很快就要来，我比你更希望这一天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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