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9章  群龙无首之爻（已补）

    路明非并不知道自己在周家众人的脑补里，已经俨然变成了一个年纪轻轻却颇有城府的深藏若虚形象。

    和苏恩曦一样，他其实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想要占卜的事情。姻缘并不需要。而对于未来如何，他也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想要去了解的执念。

    横垣在眼前的主要事情就是从周家借出参孙龙骨一事。这件事情的成功与否事关绘梨衣的身体安危。路鸣泽说他这一次任务困难重重，恐怕会遇到不少的阻力。

    因此他才会想要周璃替自己占卜一卦，想要知道他此行是否能够顺利。

    周璃微微一笑，她的脸上倒是没有其他人那么惊异，好像是对路明非想要占卜的事情并不意外似的。

    「那么请掷币吧。」周璃伸出纤细白皙的素手，将装著钱币的龟壳递到路明非面前。

    路明非接过，摇动龟壳。

    金铁之声兀响。

    青铜的圆钱洒落桌案，朝上的一面都印蚀著「安臧」字样的铭文。

    「三枚钱币都是背面朝上，初爻为老阴。物极必反，此爻将变为阳爻。」周璃用沾了茶水的尾指在桌案上落笔，记下「一、一、X」的爻象，边记边说，「请继续。」

    路明非手臂轻轻摇动，不断晃出龟壳里的圆钱。全宴席上的人都在关注占下的结果究竟如何。呼吸紧闭，宴厅内一时之间居然只能听见钱币撞击龟壳和桌案的声音。

    周璃不断的用尾指在桌案上记录爻象：「而爻为老阴。物极必反，老阴变少阳————三爻，老阴变少阳————四爻————老阴变少阳————」

    相当惊异的卦象。每一次金铁之声落地，在桌案上旋转洒落的圆钱都是象征阴性的「安臧」的字样朝上。每一爻都是动爻的老阴。

    在金钱卦之中，三枚钱币同时呈现阴面，该爻象则会由「老阴」化为「少阳」，变成动爻，动爻变化后就会得到一个新的卦象，称为变卦。变卦预示事物未来的发展趋势。

    第五次圆钱落定的时候，在场的每一位周家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都是懂得《周易》数理的人。从初爻到五爻，全都是「安臧」的字样朝上。这是极为少见的至阴卦象。

    他们的心思，也已经从最开始的关心周璃会如何应对路明非这颇具城府的占卜要求，而转变成了单纯对卦象本身的关注。

    五爻皆动，这是连他们都很少见到的极端卦象。

    「这是很不好的卦象么？」苏恩曦显然也注意到了周围人不正常的神色，有些替路明非担心的小声问周璃。

    「现在还不能判断凶险，不过这的确是十分少见的卦象。」

    周璃轻轻摇头，解释：「从第一爻到第五爻全是动爻。五爻皆动，无根飘萍。身为一名卜者，我还没有见到过这么动荡不安的卦象。即便是站在数学的角度，出现五爻皆动的卦象的概率也干分少见。」

    「是什么结果呢？」

    「要看第六爻的爻象是什么。眼下就像是画龙点睛的最后阶段，最后几笔的落势就会决定整幅画的气象。但天道流转，幽深微明。不到最后一枚圆钱落定，卜者仍然窥探不到天机一隅。」

    周璃款款伸手：「请掷第六爻吧。」

    路明非收起桌面上的青铜钱币，放回到龟壳之内，缓缓吐出一口气，准备投掷自己的最后一爻。

    铜钱在龟壳中鸣如金石，金石沉定之时，占卜的结果也会尘埃落地。周璃也皱眉凝神起来，这是十分少见的卦象，连下者都认真了起来。

    几声清脆的「叮铃」声。铜钱从龟壳的空洞中流泻而出，在楠木的桌案上旋转翻腾，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看向了桌面，关心最终的占卜结果到底如何。

    是第六爻的爻象仍然是「老阴化少阳」的动爻？还是说终于沦为了普通的静爻。

    钱币还在旋转，阴阳未落，恰如那还尚未被注定的命运。

    一枚钱币停止了转动，字文落定。紧接著是第二枚，第三枚————

    目光齐聚，所有人都看清楚了圆币上的铭文。「安臧」，依旧是三枚阴面朝上。

    六爻皆动！这是极为罕见的动荡之卦！

    「卦象如何？」零收回目光，冷声开口，替路明非询问。

    「六爻皆动，要用特有的用九」爻辞来判断吉凶。」周璃微笑著说：「乾卦用九」的爻辞是」见群龙无首」。」

    群龙无首————

    「这是吉兆还是凶兆呢？」路明非问。

    周璃摇头：「这个卦象很特殊，不同的卜者对于这个爻辞都有著自己的理解。大儒朱熹认为六爻皆动，见群龙无首」是吉卦。但是也有的下者认为这一句非吉非凶。我认为六爻皆动的卦象，更重要的是事在人为。只要尽人事、听天命，最终就能够收获到理想的结果。」

    苏恩曦眨了眨眼睛。尽人事、听天命————这不就是正确的废话么？

    周围的人看见路明非的卦象居然真的是「六爻皆动」之后，除了惊异之外，也是稍微舒了一口气。

    心说周璃不愧是周家这一代最优秀的巫祝之一，居然用见群龙无首」这个非吉非凶的卦象，把路明非的话打太极拳一般的给推了回去。

    甚至于「六爻皆动」这个卦象，都可能是周璃特意操纵的。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下者，想要在占卜上做手脚，让占下对象得到自己的想要的结果，这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而只有周璃自己知道，她并没有在圆币或者龟甲里做任何的手脚。路明非的卦象结果，确实是「六爻皆动」没有错。

    并且群龙无首这句爻辞也————

    周璃微微转头，目光不动声色的看向坐在主位之上的娲主，而娲主也神情肃穆的看著她。两道深柔的视线短暂的无声对视。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没有答案的，既然天机不让我们窥探，我们也就不要过于强求得到结果了吧。」

    娲主笑笑，「不过参孙的龙骨本就是周家与卡塞尔学院早就商量好的事情。

    何况这份龙骨原本就是明非你从参孙身上斩下来的，本就有明非你的一份。等到中元节的祭典结束之后，我就会打开镜阁，将参孙的龙骨取出来给你。」

    娲主的这句话相当于是给刚才占下的风波画上了一个句号。只是在场的一些人听见娲主的话后，神情都有些不自然起来。

    卿事们几乎都是周家的保守派。在让出参孙的龙骨上，他们一向持保守意见。只是现如今娲主却在宴会上直接向路明非许诺会将参孙的龙骨给予路明非。

    他们心理都认为娲主的此番承诺是否太过于唐突马虎，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了。娲主亲自的许诺，这让这件事情几乎没有再回转的余地了。

    只是对于娲主的话，他们却也不敢出声反驳。

    毕竟，周家始终还是娲主的周家。

    不过占下的游戏只是宴会上的一个小小插曲。占下毕。周璃回到了娲主身旁的次座上。双方也没有再提占下和参孙龙骨的事了。苏恩曦和周家的人聊起了生意场上的事情，这是她的舒适区。

    宴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只觉得跟在路明非的不起眼的漂亮女孩只是这一次代表团中的陪衬，但是宴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和她互相交换名片了。

    周家正在往世俗中扩张，对于这么一位在商场上颇有见识又富有人脉的人，相互认识总归不是坏事。

    宴会一直持续到了下午，所有的人都悉数离去了。娲主在宴会上喝了点酒，似乎有些小醺，和路明非浅聊了几句之后，就由周璃和潇桐送著娲主回楼上休息了。

    路明非对回去的路已经算得上是轻车熟路，原本想起身告别之后自行返回。

    但是娲主却坚持要让人送路明非他们回去，说待客之道应该敬重礼数。

    娲主执意。路明非无法推脱，于是只好在伏羲楼外等候。

    没有等太久，清晰的脚步声就在身后响起。

    路明非回头，来的人却并非是周璃，而是娲主的侍女潇桐。

    先前和娲主私下会面时，路明非和对方一直都是隔著一层半透明的帷幔交谈。但是在宴会上娲主也已经撤去了纱帘，对路明非示以真容。只是这位侍女小姐，脸上却始终带著一层轻薄的面纱。

    路明非心里多少有些好奇，不过也知道贸然问这种事情有些不太礼貌。

    「麻烦各位特意等到现在。」

    潇桐在路明非他们面前站住，那双好看的眉眼一弯，露出笑容，朝著路明非她们轻轻欠了欠身：「璃小姐忽然有些事情，可能没办法来送别各位了。娲主派我来送各位回去。」

    「周璃小姐忙的话我们自己回去就可以了。我们其实也已经认识回去的路了，不用送也没有关系。」路明非说。

    「那哪能行呢？礼数总归是要尽到的。」潇桐笑，摇曳生姿的走到众人前方，向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路明非的目光落在了潇桐的手腕上。阳光从云层中间照下，手腕上泛著银辉。

    昨天第一次和潇桐见面的时候，路明非就注意到了女孩的手腕上带著的手链。刚才在宴会上时，他也注意到了，在场的人除了他们之外，也只有潇桐手上也带著手链。

    不过潇桐手腕上的手链和他们手腕上专门给周家客人带的手链并不一样。他昨天就发现了，他、零和苏恩曦手上带著的手链上面垂著的是一把钥匙形状的银色吊坠。而潇桐手腕上手链的吊坠则是盾剑。

    昨天看见的时候路明非其实就已经心生好奇。今天看见，想了想之后终于还是开口：「潇桐小姐————」

    「嗯？」

    短暂的愣怔之后，潇桐回过头看向路明非，漂亮的眼眸里酝著疑惑的神色，像是在好奇路明非忽然叫住自己名字是有什么事。

    「你手上的手链看起来挺好看的，是特别的装饰品吗？」路明非说。没有直接问潇桐她手上带著的手链和自己手上的手链有什么区别。

    苏恩曦眼角余光扫了路明非一眼，撇了撇嘴，心里忍不住吐槽路明非还真是风流潇洒，刚才还在宴会上盯著人家娲主看，现在又找了个整脚的理由搭让人家的侍女。

    不过潇桐闻言倒是大大方方的抬起了手臂，把手腕上的手链在路明非他们眼前晃了晃，微笑著说道：「哦，这个啊。倒也不是什么装饰品。之所以会带上这个手链的原因，其实也跟你们一样。」

    跟我们一样？

    路明非顿了一下：「潇桐小姐不是周家人么？」

    潇桐摇头：「不是，但也算是半个周家人。我的母亲姓周，我从小也是在周家长大的。不过我毕竟不姓周，所以必须要带上手链才能居处在周园里。」

    原来负责服侍娲主的潇桐并不姓周。这倒是解答了路明非的疑惑。

    只是潇桐的母亲是周家人，她本人也是从小在周家生活的，加上还是周家家主的贴身侍女。按理来说她也应该算是周家的一份子了才对。

    然而她依旧还要带上象征周家客人的手环才能呆在周园里，这似乎也太见外了一点。

    大家族的规矩还真多。路明非在心里说。

    送回到他们所居住的厢房，潇桐在门口驻足，道了声别就走了。一直目送潇桐的背影消失，路明非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忘记问对方原本的姓氏是什么了。

    路明非倒是也没有想太多，在周家还要呆很长一段时间，这样的机会总是会有的。

    进入到院落。零径直回到了她和路明非的房间。路明非原本也想要跟在零身后进去，只是在进房间之前，就被另外一个身影给拦住了。

    苏恩曦侧身站在路明非房间的门口，斜视著看他。

    路明非下意识的止住了脚步，少女目光且进且退，脸上的表情没有带太多的好气。

    「————怎么了么？」路明非问。

    苏恩曦指了指院子：「你先在外面待一会儿，我跟零有点事情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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