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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4章 年节(四)


第624章  年节(四)

    大年初二,按照大明年节传统,是祭祀祖先、祈福禳灾的重要日子。

    《大明集礼》有载:「正月初二日,祭祖于家庙,或墓祭,以尽追远之诚,亦祈新年之佑。」

    这慎终追远、祈福迎祥的传统,亦被来到新洲大陆的移民们奉行不渝。

    在平溪村西头,七八年前,乡民们合力搭建了一座简易的土地庙。

    说是庙,其实不过是一间稍大的土木屋子,里面供奉著几尊粗糙雕琢的石像,除了土地公、土地婆,还有关公、妈祖等在大明民间信仰中常见的神只牌位或小像。

    移民们在此焚香祷告,心中除了对故土的思念,更怀著一份朴素的期盼:希望这些东方的神明,在收到这远渡重洋的香火供奉后,能「顺路」到这新洲大陆来,分一缕神光,庇佑他们这些离家的游子,在此地扎根繁衍,安居乐业。

    随著当地人口日益繁盛,这座小小的土地庙,香火竟也渐渐兴旺起来,尤其是在年节期间,更是人流不绝。

    清晨,吃了象征团圆和美的热汤面,莫小山一家十口便穿戴整齐,出了门。

    李二狗特意换上了一件半新的棉袍,还将继子送给他的鹿皮靴子套在脚上,春娘也给孩子们都穿上了赶制的新衣,虽布料寻常,但浆洗得干净,透著年节的喜气。

    他们在村口小摊上买了香烛、纸马和一挂小小的红鞭炮,随著络绎不绝的乡民,来到了土地庙。

    庙前空地上,已是烟雾缭绕,人头攒动,乡民们无论贫富,此刻脸上都带著相似的虔诚与期盼。

    莫小山跟著家人,排著队在拥挤的庙堂内,对著那几尊被香火熏得有些发黑的神像恭敬地叩拜、上香。

    空气中弥漫著线香特有的檀木气息,混合著蜡油燃烧的味道,营造出一种庄重而神秘的氛围。

    他看著继父李二狗格外郑重地三跪九叩,口中念念有词,大抵是祈求风调雨顺、家宅平安、子女康健。

    而母亲春娘则默默垂首,双手合十,想必是在为家里一大群孩子的未来祈福。

    这一刻,信仰超越了具体的教义,成为一种连接过去与未来、安定人心的力量。

    祭祀祈福的仪式结束后,年节的热闹才真正开始铺陈开来。

    接下来的重头戏,便是观看农村社火和戏曲表演。

    晒谷场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临时搭建的戏台披红挂彩,虽然简陋,却洋溢著浓浓的节日气氛。

    锣鼓家伙敲得震天响,唢呐昂扬的声调直冲云霄,这便是明代农村社火最常见的开场。

    社火,这源自古老中原大地的民间狂欢,在新洲的土地上焕发著别样的生机。

    有精壮的后生踩著高跷,扮作渔翁、樵夫或是戏文人物,摇摇晃晃地做出各种惊险动作,引来阵阵喝彩。

    有划旱船的队伍,艄公与船娘子配合默契,摇曳生姿,模拟著水中行船的景象。

    还有舞狮的队伍,虽然狮头制作样式远不如大明家乡,但舞狮者身手矫健,腾挪闪跃,将瑞兽的威猛与活泼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一天,是所有乡人彻底放松、纵情欢庆的时刻。

    无论过去一年地里的收成是丰是歉,无论荷包里是否攒下了几块沉甸甸的银元,所有的艰辛与忧虑都被暂时抛诸脑后。

    旧岁已逝,新年伊始,希望如同这初春的阳光,虽然微暖,却已普照大地。

    相较于十几年前开拓初期的窘迫与单调,新华境内的年节气氛,确实是一年比一年浓郁,一年比一年红火。

    那时候,除了日复一日的垦荒耕种、伐木建屋,闲暇时最多不过是聚在一起喝点土酿的浊酒,说说闲话,用以打发漫长而寂寥的时光。

    然而,经过近二十年的发展,新洲华夏共和国已然拥有了超过六十万的人口,开辟了数以百万计的良田,建起了一座座初具规模的城镇和星罗棋布的村落,以纺织、食品加工、木材加工、五金、机械制作为代表的工业也有了一定的规模和基础。

    说起来,国家总算是有了一点「家底」。

    当物质文明得到一定程度的发展后,对「精神文明」的渴求便自然而然地提上日程,民众需要更为丰富多样的文化娱乐活动来滋养内心世界,慰藉乡愁,凝聚认同。

    早前,新华从大明乃至朝鲜、日本引入移民,多以拥有各类技艺的工匠、手艺人以及能快速形成生产力的青壮男女为主要目标,旨在迅速夯实国家的工农业基础。

    然而,最近几年,移民的类别和范围开始渐渐扩大。

    除了稍稍增加妇人比例外,政府也开始有意识地引进一些民间艺人,诸如说书、弹词、鼓词、板话、陶真等曲艺说唱类艺人,以及皮影、木偶、捏面人、吹糖人、剪纸、制作灯彩等手工演艺类艺人。

    这些艺人在逢年过节、农闲时分或是国家重大庆典时,被组织起来进行表演,极大地丰富了地方民众的业余生活,也为这片新兴的土地注入了更多华夏传统文化的血脉。

    今日,在晒谷场上用木头临时搭建的戏台披红挂彩,显得格外醒目,来自福建的一群弋阳腔戏曲艺人正在卖力表演。

    他们嗓音高亢激越,伴奏锣鼓铿锵有力,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

    上演的剧目,既有《三国传》、《岳飞传》这类宣扬忠义勇武的连台大戏,也有《青梅会》、《古城会》、《金貂记》、《珍珠记》等情节跌宕的传奇话本。  

    甚至,还有几出由新华科教文卫部创作编制的曲目,如讲述早期移民毕路蓝缕、与西班牙殖民者及自然环境斗争的《征夷记》,以及描绘跨海贸易和移民的《海上传奇》。

    这些表演,对于平日娱乐活动极度匮乏的乡人而言,具有致命的吸引力,还招来周边村屯的大量乡民于此汇聚。

    晒谷场上被围得水泄不通,不仅是大人,连平日里片刻不得闲的孩童,以及那些甚为好动活跃的半大少年,此刻也都一边嗑著瓜子嚼著糖块,一边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盯著戏台上那些勾画著浓重油彩、身著斑斓戏服的生旦净丑,并随著剧情的起伏或喝彩、或叹息。

    莫小山与家人挤在人群中间,感受著周遭热烈的气氛,鼻端萦绕著泥土、硝烟、食物和人群混杂的独特气味,耳中充塞著激昂的唱腔和锣鼓铙钹的轰鸣,心中也难得地放松下来,沉浸在这份属于年节的、简单而纯粹的温馨与欢愉之中。

    他看到母亲春娘看著戏台,眼中闪烁著光,时不时跟旁边的张婶低声议论著剧情。

    继父李二狗也是一边看著,一边咧著嘴憨厚地笑著,享受著这难得的闲暇。

    弟弟妹妹们更是兴奋得小脸通红,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这些艺人的酬劳,并非由乡民直接支付,而是通常由村长或威望较高的老移民牵头,邀请这些戏班来为村民祭祀、节庆祈福演出,费用按全村户数或田亩数进行摊派。

    筹集到的钱物会统一交给戏班班主,再由班主按照角色主次、技艺高低进行内部分配,通常主角与普通演员所得比例大约在二比一。

    而在始兴、广丰这些城市,演出多由茶楼、酒肆或专门的戏园老板邀请,报酬直接以新洲银元结算,按演出场次付费。

    由于城市中聚集了大量的政府官员、商人、工厂主和收入稳定的工人,消费能力丝毫不弱于富庶的大明江南地区,使得这些戏曲艺人收入相当可观,往往是普通农户月均收入的数倍。

    至于那些流动于集市的临时戏台,则多采取「门票制」,由戏班派人在入口收费,观众支付几分钱即可入场观看,适合小型流动戏班快速获利。

    许多弋阳腔戏班本身就是临时组建——农闲时聚合演出,农忙时则解散务农——部分艺人并不领取固定报酬,仅按约定比例分取演出所得的实物或现金,并无保底收入。

    这种灵活多样的生存模式,也反映了新华文化娱乐市场在初始阶段的多样性与活力。

    下午六时许,一出精彩的《岳飞传·朱仙镇》唱罢,戏班暂时歇场,人群开始松动、

    散去。

    莫小山帮著父母照看几个意犹未尽的弟弟妹妹,正准备随著人流回家,却不经意间,在散场的人潮边缘,瞥见了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个年轻的妇人,约莫十八九岁年纪,手里牵著一个女童,看样子不过一两岁大。

    她身旁跟著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子,应该是她的丈夫。

    这女子,莫小山其实并不算熟悉,但她却是三年多前,母亲春娘私下里曾向他提过的、有意为他说媒的孙家二闺女。

    因为是大年初二回门的日子,她带著丈夫和孩子回到了平溪村娘家。

    当年,莫小山一心要读书,目标是考入新洲大学堂,对于母亲的提议,他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了。

    时过境迁,当年那个略显青涩的少女,如今已为人妇、人母。

    孙家二闺女模样确实长得极为秀气,即使做了母亲,眉宇间仍存留著几分少女的灵动,但此刻她的脸色却不大好看,尤其是在看到莫小山之后,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带著些许幽怨,更有一份刻意维持的冷淡与傲娇。

    她下意识地将孩子的手牵紧了些,微微侧过身,似乎不想与莫小山有过多视线接触。

    莫小山苦笑一声,心里明白这丝怨气从何而来。

    新华作为一个以移民国家,长期以来一直便存在著严重的男女比例失衡问题,这使得适婚年龄的年轻女子变得非常「紧俏」。

    想要成功娶到一门媳妇,尤其是华夏血脉的女子,不仅要求男方的品貌、能力要出众,往往还需要支付一笔不菲的聘礼,才能在众多的竞争者中夺得美人归。

    孙家与莫小山家差不多是同一时期移民到新华的,家境相仿,年龄也相若。

    他们这一代孩子彻底摆脱了大明境内那种饥馑状态后,再加上营养也跟得上,男子一般都会显得身强力壮,而女子自然也出落得亭亭玉立。

    孙家二闺女更是模样周正,性情也算伶俐,曾是村里不少青年男子倾慕和追求的对象。

    当年经熟人牵红线——虽然还未到正式下聘定亲的程度,但双方家长确实有过接触和商讨,竟被莫小山毫不犹豫地拒绝,这无疑伤了少女的自尊心,生出几分芥蒂和怨愤也是情理之中。

    与大明境内礼教森严、男女大防甚严不同,新华的社会氛围要宽松许多。

    建国之初,出于人口不丰的现实需求,政府需要鼓励女性承担更多社会责任,使得许多女子会进入工厂做工,承担一部分劳动生产任务。

    平日里抛头露面也实属寻常,社会的包容度很高。

    此时,孙家二闺女对莫小山表现出明显的不悦,虽略显直白,却也不算太过出格。

    与她相反,她的丈夫在认出莫小山后,脸上却露出了客气甚至带著几分敬意的笑容,主动上前搭话。

    「是小山兄弟呀,常听你们村里人提起,在新洲大学堂读书,真是了不得!」

    「呃————,没啥,没啥,不过是多读几年书罢了,当不得你这么夸。」莫小山客气地回应。

    那年轻汉子搓了搓手,热络地说道:「哦,对了,我叫赵承祥,是隔壁小湾村的,做木匠活的。————小山兄弟,你在始兴城读书————那城里情形怎么样?」

    「我听说,城里现在可热闹了,工厂越来越多,码头上的船也密密麻麻。比咱们这村里有意思多了!————我寻思著,总待在村里,跟著我爹做木匠活,虽说饿不著,但————但总觉得没啥大出息。」

    「过了年,我想去城里找个正经的木工活计,听说那些家具厂、建筑行里,手艺好的木匠,一个月能拿六七块,甚至十块银元呢!比守著家里那点木工摊子强多了。」

    莫小山听著,点了点头,比较理解这种向往。

    相较而言,城里的工厂收益,确实远高于在农村土里刨食或者从事传统手工业。

    他看了一眼旁边依旧绷著脸的孙家二闺女,然后对赵承祥说道:「你若是有一点手艺的话,去城里发展确实是条好路子。」

    「如今,咱们新华建设发展速度快,木材需求大,家具、门窗、船舶修缮,都需要好木匠。只要技术过硬,肯吃苦,在城里立足不难,日子肯定能越过越好。」

    赵承祥听了莫小山的话,仿佛受到了鼓励,脸上的笑容更盛了,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总不能一辈子窝在村里————小山兄弟读了大学堂,见识广,以后还望能指点一二。

    片刻后,双方道别。

    莫小山回头望了一眼那逐渐远去的、牵著孩子的窈窕背影,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是更清晰地感受到,时代在变,人也在变,每个人都在按照自己的选择和际遇,走向不同的人生轨迹。

    乡村的戏曲依旧唱著古老的忠孝节义,但年轻一代的心,却已随著渐起的工业化的浪潮,飞向了机器轰鸣、充满机遇的城市。

    这喧嚣的社火声、高亢的戏曲声,不仅承载著传统的回响,也混杂著向往新生活的脉动,在这片新生的土地上,交织成一曲复杂而充满希望的未来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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