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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5章 无人能料的结局


天台山这一败,从兵力损失上来说,尚在江州军的承受范围内。毕竟战场局促在山丘与江岸之间,战线狭窄,不足以造成大量的杀伤。但从整个战场的局势而言,江州军已经处在极端不利的局面。

    本来在此战之前,江州军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座关卡没有攻破。只要再冲破五马山,他们就如出笼樊鸟一般,无人可以进行阻拦。因此全军士气高涨,都道敌军是不自量力。谁知李矩玩了招欲擒故纵,在这即将取胜的时刻,给了江州军一击迎头痛锤,将近几日奋战的战果,竟于一夜间全吐了回去。

    战线的倒退并不可怕,问题在于,江州军时间很紧。

    当下江州军中已经失去了后方的补给,仅有随身携带的漕粮,粮秣吃一日便少一日。江州军现在仅剩下足用十四日的粮食,哪怕省吃俭用,当做二十日用,也就差不多了。

    为了以防万一,怎么都要留下十日的粮秣行军。那在接下来的四到十日内,若不能攻破李矩的防线,江州军就必然会面临断粮的窘境。可现在仗打成了这个样子,以数倍以上的兵力优势,居然还被倒推战线,那将士心中就不得不产生疑问了:真的还能突破出去吗?

    正如李矩所料,士气旺盛到极致之后的挫折,是最能打击人心的。一时间全军士气低迷,罗尚见状,不得不花时间休整一日,让全军调整状态。

    现在难题又重新来到了罗尚面前,现在摆在他眼前,且亟待解决的问题有三个,分别是士气问题,粮食问题,与战术问题。

    士气决定了将士们能不能继续执行军令,坚持战斗;而粮食决定了将士们能支撑多久,又保持多少战力;战术则是两军将领的博弈,合战中取胜的关键。

    他首先解决士气问题,战败后的一大早,他便召集诸将议事,见会议上大家都垂头丧气地不吭声,他便捂着脸颊上包扎伤口的帛布,语重心长地对众人说道:“不过是小败了一阵,有什么好丧气的?莫非接下来不打仗了,直接放下兵器向对面投降?”

    说到这里,见诸将都抬起头,将目光靠过来,罗尚双眉一挑,忽而拔出腰间的佩剑,对着众人一个个指过去,语气也随之一变,声色俱厉地骂道:“你们还真是敢做梦!简直是痴心妄想!我们这几年怎么过来的,尔等都忘了?就因我等不能速破贼寇,战乱延绵,以至于多少人破族亡家?尔食尔禄,皆是民脂民膏!多少人对我们恨之入骨啊!”

    “我们若是投降,就是李矩敢收,底下那些人,又能容我们到几时?而我们的下场,莫非能好过延岑吗?”

    情绪激动下,罗尚言语极为用力,以至于脸颊上结痂的伤口裂开,鲜血渗出来染红了帛布,侍从们见状,赶紧给他换药。而诸将们听了,也不禁面面相觑,继而周身发冷,也就绝了投降的心思。

    罗尚说得是事实,他们太清楚这些年来,己方是如何盘剥巴蜀百姓的。所谓上行下效,作风如此。不说人人都奸淫掳掠过,但至少强买强卖,敲诈勒索这种事情,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在这种逼迫下,百姓们的作风也变得野蛮,平日里,若是有士卒单独出行,立马就会被平民们结队报复,以夺回财物。

    若是向李矩投降,就算李矩会放过他们,但本地的巴蜀百姓们会不会让他们安生?光武帝当年派吴汉攻打公孙述,公孙述病死,延岑领余部向吴汉投降。吴汉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在接纳投降之后,直接夷灭延岑三族,又屠杀了一遍成都。可见投降这种事情,也不是想投降便能投降的。

    于是军中士气又重新振作,罗尚成功解决了第一个难题。

    而对于粮食问题,这就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粮道已断,怎么凭空弄出粮食来呢?但还真给罗尚想出了办法。他事先不是往宕渠水那边派出了一队人马探路么?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罗尚立马派长子罗宇去接应。

    当晚,这队人马便回来了,近千人的驮马队伍,在入营时显得极为显眼。而每匹马的北上,都驮着鼓鼓囊囊的一个大麻袋,令驮马走得有些吃力,士卒们不禁好奇地围过来,打量着驮马询问详情。罗宇见状,哈哈一笑,当着众人的面把身边的麻袋割开,从中取出一掌谷子洒在地上。

    原来这马队驮的都是稻谷!众人见状,无不士气大振,继而追问这些稻谷是从哪里来的。罗宇声称,这些稻谷都是从东面的宕渠沿岸民家抄掠出来的,足够大军七日之用。士卒们听闻这个消息,军心可谓大定,对于接下来的战事,也就更加有信心了。

    只是李秀见此情形,却难免有些奇怪,她私下对毛孟道:“奇怪,我记得罗公派出去的队伍,没那么多驮马啊?莫非是百姓家中搜罗的?”

    巴蜀虽说不产优质的战马,但本地的驮马还是有不少。这次随行的队伍中,罗尚除了用漕船携带物资以外,还带有三千余匹骡马来拉运辎重。可他派千人出去摸排另一条突围的路线,又不是事先让他们抢掠粮秣,怎么可能给这些人配上驮马呢?又何必配给他们千匹驮马呢?这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的。

    冰雪聪明如李秀,很快就猜出了其中的真相:这大概是罗尚提前进行的布局,他是要用这种方式,让将士暂无后顾之忧,全身心地投入到接下来的决战中。

    果然,在当夜的时候,罗尚派来一名使者,悄悄唤李秀到帅帐之中,说有要事与她商议,要她不要大张旗鼓,悄悄地过去。

    于是李秀遵照吩咐,没有通知其余人,只带了两名亲卫去面见罗尚。

    入帐之后,她见罗尚卸下了绢布,正在侍女的服侍下梳理头发,他自己对镜自照。经过几日的修养之后,罗尚两腮的伤口初步结痂,但依稀可以看到当时的伤口,模样反而显得更为可怖狰狞,尤其是在灯火照耀下,帐内半明半暗,罗尚的面孔就如同恶鬼一般无情。

    李秀暗自心惊,但依旧向罗尚作揖行礼,轻声询问道:“罗公安好否?”

    罗尚见她进来,放下手中的铜镜,又叫身边的侍女出去,摸着脸颊上的伤口,徐徐道:“都到这个年纪了,哪还有什么好坏之分?只恨身死之前,不能多杀贼子,报效国家啊!”

    李秀低声道:“罗公说得哪里话?我已经看过了,您的伤势没有大碍,多修养几日就好了,何至于言死呢?”

    “我说的不是伤势,是战局啊!”罗尚长叹了一口气,拍着自己的膝盖说:“今日那些所谓从宕渠那边拉回来的粮秣,是我悄悄送出去的,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军中的粮秣已经不多了。”

    见李秀微微颔首,罗尚又自责道:“唉,人老了就是容易固执,淑娘你之前说得对啊!若是我早采用你的策略,又何至于此呢?”

    罗尚一向以倔犟著称,此时竟然主动向李秀道歉,可谓大出李秀意料,她见罗尚这幅颓唐的模样,难免想起了在病床上的父亲,一时心中恻然,连忙劝慰罗尚道:“罗公何出此言?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您现在不过是小败,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罗尚故作轻松地一笑,对李秀道:“淑娘啊,我已经老了,现在又受了伤,假若反败为胜的希望,也只能在你们年轻人的身上。”

    原来,这一夜罗尚叫李秀过来,是有特殊的战术安排要吩咐,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在接下来的两日,与汉中军决一死战了,不成功便成仁,不留任何退路。

    他对李秀道:“李矩这小儿,不敢和我正面对战,只能玩夜袭这一套。那我也就来照猫画虎,给他来个夜袭。”

    “夜袭?”李秀略有些疑惑,她问道:“这么大的事情,罗公,为什么不召开军议讨论呢?”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罗尚低垂眼眉,徐徐道:“像这种事情,怎么能弄得众人皆知呢?讨论太多反而众说纷纭,不如直接下定决心。”

    他当着李秀的面,拿出地图,对着少女指点道:“淑娘,你们宁州兵,还有王机的广州兵都是山地里摸爬长大的,都善于翻山越岭,我打算让你之所辖,与王机所部一齐南下,抄袭到五马山之南,你觉得如何?”

    李秀闻言,双眸闪烁片刻,斟酌着回答道:“罗公,这怕是有些冒险……”

    这确是一个极为冒险的举动。眼下汉中军占据了山险,手中又握有水军优势,若是有一部突出绕后到其背部,看似是背后包抄,但实际上是让自己陷入孤立的险境。不仅短时间内难以得到支援,而且翻山后极其耗费体力,之后极可能要以疲惫之态与敌作战。

    但罗尚也说道:“我知道这并不容易,但想要与敌决战,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我军白日先在冒火山猛攻,淑娘你与王机的一万人趁乱穿过去,抵达五马山之南,贼军必大乱。”

    “到那时,只要你们能站住脚,不要舍我而去,我等自北面破关,南北合军,便如雷霆虎步,举火飞蓬,贼军该如何抵御!”

    说完这几句豪言壮语后,他又仰天长叹,虎目含泪:“我是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了,若是你们实在站不住脚,也可以舍我而去,我也算对得起你父亲,不至于一起连累在此处了。”

    李秀知道罗尚的意思,若是自己率部穿插绕过三山之后,虽说辛苦,但也得到了一个难得的逃生机会。汉中军必然是重视罗尚甚于自己,若自己临阵南走,罗尚所部恐将困死巴西,全军覆没。

    这是一个重任,可少女想到这里,同时也心潮澎湃,热血激昂。她暗想,古往今来,还有哪个女子担任过如此重任?自己常常自比冯异、岑彭,有镇抚一州之才,面对如此机会,怎能坐视错过呢?

    念及于此,李秀当即效仿武人行礼,清脆的嗓音慷慨允诺道:“李秀虽是女儿,但也知忠笃信诚,请罗公放心,论杀敌报国之心,李秀绝不输须眉半分!”

    听得李秀此言,罗尚连连称善,夸赞道:“好!好!淑娘确有乃父之风!允刚后继有人啊!”

    一日之后的深夜,李秀率部与王机汇合。他们在营垒的北面栅栏上开了几个小口,然后悄无声息地爬上山坡,聚集在朱凤山东面的大坪山山脚。然后在本地向导的指引下,他们兜着圈子,沿着一条寒冷清澈的小溪,轻声向南摸索。很快寒月降下,太阳升起,在清晨阳光的沐浴下,他们听到了东方微小隐约的喊杀之声,大概是罗尚已经按计划开始攻打冒火山了。

    想到汉中军可能被主力吸引了注意力,宁广军心中大定。他们开始加快脚步,在起伏不定的树林中尽力穿梭,深林中视线不清,以至于许多人被路边的荆棘刮破了衣物。只是随着时间流逝,远处的喊杀声与战鼓声渐渐消失了,耳边能听到的,只有宁广军自己的脚步声,以及秋风吹落秋叶的沙沙声。

    大概走了三个多时辰,人们都有些疲倦了,晌午时停下来吃了点干粮。休息了半个时辰后,他们继续出发,再走了差不多十里路,他们终于接近了指定位置,可以看到西面的五马山营垒了。

    派出斥候探查后得知,营垒中的敌军确实不少,但防御似乎较为松懈。李秀立马抓住机会,从军中点出毛孟、赵涛等几员猛将,突然率军向五马山发动袭击。

    这一下确实打了五马山守军一个措手不及,宁广军一度攻破营垒,与守军近身厮杀,血流秋原。但一来汉中军不比江州军,松懈也不至完全放松警惕;二来宁广军跋涉近六十余里,到底有些疲惫。所以在几刻钟之后,随着汉中军水师领第一批援军抵达,宁广军又被逼出营外。

    这发展本是意料中事,李秀倒也不奇怪,进攻不成,她便令全军结阵自守,牵制汉中军的兵力,等待罗尚率江州军主力的响应。

    可随着鏖战时间的增长,众人渐渐发现有些不对。因为前来援助五马山守军的敌军数量有些过多了,而且敌军的水师似乎毫无忌惮般绕袭到他们的南面,要对宁广军形成包夹之势。到当日夜晚的时候,汉中军在南北西三面形成半包围,也不近身厮杀,而是在箭程边缘对着他们放箭。箭矢就好像成千上万的雨点打落下来,压得宁广军抬不起头。

    这战况令宁广军上下既迷惑又兴奋:怎么回事?莫非汉中军全调过来攻打自己了?他们不管北面的主力了?看来只要坚持两个时辰不溃,主力追击过来,己方就能如愿取胜了!

    现实的发展却给他们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坚持作战近两个时辰后,他们并没有取胜,也没有看见所谓的援军。这让宁广军的兴奋渐渐消失,迷惑转为低落。面对敌人的进攻,他们的抵抗也逐渐变得微弱。

    而随着一支绑有白帛的箭书射到宁广军中,真相终于大白。

    这封箭书由李矩亲笔所写,是用来对宁广军劝降的,他写道:在宁广军率军绕袭之后,罗尚并没有加强攻势,反而是趁势收兵东走,直接抛下漕船与营垒,轻兵朝东面去了。

    换言之,李秀与王机两部,被罗尚当成了吸引李矩的弃子,他一看五马山方向出现骚乱,便自己率三万余名主力脱离战斗,已然成功逃离战场,扬长而去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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