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今日他敢来替他爹提这种混账话，明日就敢仗着县令公子的身份干出更出格的事。咱们家如今树大招风，不知多少人盯着。跟官家打交道，尤其要谨慎，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那……咱们以后……”方圆有些忧心。

“该怎样还怎样。”梁洁站起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果决，“工坊好好办，学堂好好盖。咱们不惹事，也不怕事。他郑县令若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若真要因今日之事给咱们穿小鞋……”

她冷哼一声，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那份在艰难岁月里磨砺出的韧劲与锋芒，让方圆明白，婆婆绝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雨渐渐大了，敲打着瓦片。梁洁走到门口，望着如帘的雨幕，思绪却飘远了。

她想起多年前，亡夫还在时，夫妻俩起早贪黑经营小铺的时光；想起独自拉扯儿女、面对族人欺压的艰辛；想起一点一点摸索出肥皂方子、带着村里妇人找到活路的欣慰……

这一路走来，靠的是自己的双手和一股不肯服输的劲头。男女之情？她早就不奢望，也没那个闲心了。如今心里装的，是这个家，是这工坊里几十号人的饭碗，是村里孩子们能读书识字的未来。

至于其他的，无论是县令公子的荒唐念头，还是可能随之而来的麻烦，都不过是前行路上的几块绊脚石罢了。

踢开，或者绕过去，继续走自己的路便是。

她转身，对方圆吩咐：“去跟工坊里的人说，明日照常上工。另外，告诉李娇，晚点来我屋里一趟。”

那个丫头，最近心思有点太活泛了，得敲打敲打。还有胖婶子早上那场闹剧，也得仔细查查，到底是真的丢了钱着急，还是有人背后撺掇？

雨声潺潺，掩盖了远近的声响，却也衬得这农家小院里的筹谋与决心，格外清晰。前路或许有风有雨，但这个家的当家人，已然做好了迎上去的准备。

雨下得更急了，屋檐水连成线，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梁洁吩咐完方圆，却没立刻回屋，而是站在檐下，望着迷蒙的雨幕，另一桩心事浮了上来。

赵大凤的婚事。

萧墨前几日托人捎了信，说他一位族弟，名唤萧竹，在家中行五，人称“萧五郎”，人品才干都是可靠的，因着一些缘故，想在外地寻一门踏实亲事，安稳过日子。萧墨言下之意，是觉得大凤这姑娘实在，两家若能结亲，彼此知根知底，是桩好姻缘。

梁洁对萧墨是信得过的。这位走南闯北的商队管事，眼光毒，人也正派。他既然开口，那萧五郎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只是……大凤毕竟不是她亲生，是亡夫前头留下的女儿，性子虽温顺懂事，却也有自己的倔强。婚姻大事，总要她自己愿意，对方也得是个真心实意过日子的才行。

“娘，雨飘进来了，仔细着凉。”方圆拿了件外衫给梁洁披上。

梁洁拢了拢衣衫，问：“大凤呢？”

“在屋里教小宝认字呢。”方圆答，“娘，是为着萧管事提的那事？”

“嗯。”梁洁点点头，“萧墨的人品我信得过，可他那位族弟，终究是没照过面。大凤这孩子命苦，咱们得替她把稳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车马声和人的吆喝。透过雨帘，只见一辆青篷马车停在门口，车辕上跳下一个穿着蓑衣的汉子，快步到门前叩响了门环。

“请问，这可是梁洁梁大娘府上？”来人声音清朗，隔着雨声也听得清晰。

方圆看了梁洁一眼，梁洁微微颔首。方圆便撑了伞去应门。

门开处，那汉子脱下斗笠，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目舒朗，肤色微黑，像是常在外行走的，虽被雨打湿了鬓角，神情却不见狼狈，反而有种沉稳的气度。他身后马车里，又下来一个身形略瘦、穿着青布长衫的男子，撑着一把油纸伞，步履从容地走近。

蓑衣汉子拱手道：“这位嫂子有礼。我们自青州来，受萧墨萧大哥所托，前来拜会梁大娘。这位便是萧竹，萧五郎。”

那青衫男子上前一步，伞沿微抬，露出一双沉静的眼，他对着走出来的梁洁躬身一礼：“晚辈萧竹，见过梁大娘。冒雨前来，打扰了。”

梁洁打量着眼前人。萧竹身量中等，不算特别高大，但站得笔直，像雨中的一根青竹。衣着朴素干净，眼神清明，没有寻常商人那种精明外露，也没有书生迂腐气，行礼说话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萧公子客气了，快请进来。”梁洁侧身让客，又对方圆道，“去叫大凤倒两碗姜茶来驱驱寒。”

将两人让进堂屋坐下，萧竹接过赵大凤低头送上的姜茶，道了谢，并未多看，目光坦然落在梁洁身上。那蓑衣汉子自称是萧竹的随从兼车夫，唤作石勇，接了茶便安静退到门边廊下。

“萧墨信里提过，说你们这几日大概会到，只是没想到雨这么大，路上辛苦了吧？”梁洁开口，语气平和家常。

“劳大娘挂心，路上还好。”萧竹放下茶碗，声音平稳，“原本该早些递帖正式拜访，只是临近县城时听说贵村工坊和学堂办得红火，又偶闻……今日似乎有些许纷扰，晚辈冒昧，想着早些过来，或能略尽绵力，也是替墨兄长看看大娘这里是否需要帮手。”他话说得委婉，但梁洁立刻明白，郑县令公子那档子事，怕是已有风声传到他们耳中了。

梁洁心中一动，面色不改：“都是些小事，劳萧公子费心。不知公子对工坊、学堂之事也有兴趣？”

萧竹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浅，却让他整张脸显得温和了些：“晚辈家中从前也经营过些小产业，略懂皮毛。墨兄长常赞大娘见识不凡，以一己之力撑起家业，惠及乡里，晚辈钦佩不已。此次前来，一是应兄长之嘱，二来……”他顿了顿，语气更诚恳了几分，“也是想寻一处能踏实做事、安稳立身之地。婚姻之事，固然是缘由，但更盼能得大娘认可，在此处有所作为，不枉平生所学。”

这番话，既表明了来意，又透露出想在此地扎根的心志，并未将婚事当作唯一或首要的目的，显得颇有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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