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泡书屋 > 风暴眼 > 第0110章包间搏弈

第0110章包间搏弈


壁炉的假火苗还在跳动,但翡翠厅里的空气已经凝滞。

陈敬之的问题,像一块冰投入滚烫的油锅,瞬间炸开了表面的平静。

陆时衍没有躲闪,迎着导师的目光:“不是质问,是请教。作为这起案子的代理律师,我有义务查清所有事实。而您作为我曾经的导师、法学界的前辈,我相信您会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话说得恭敬,但字字如针。

薛紫英的脸色变了变,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赵长风则靠在沙发上,右手摩挲着翡翠戒指,眼神在陈敬之和陆时衍之间来回逡巡,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苏砚放下茶杯,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这是她的习惯,在沉默中捕捉最细微的破绽。

陈敬之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宽容与无奈:“时衍啊,你还是和当年一样,认准的事就非要刨根问底。这性子在学术上是优点,但在实务中……”他摇摇头,“容易得罪人。”

“我只求真相。”陆时衍说。

“真相?”陈敬之端起茶杯,吹了吹水面上的茶叶,“时衍,你做了这么多年律师,应该明白,法律上的‘真相’和事实上的‘真相’,很多时候不是一回事。法庭认可的,是证据链支撑的‘法律事实’。至于背后还有什么……不重要。”

这话说得很律师,也很政客。

陆时衍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所以导师的意思是,智创科技的专利确实有问题,但法律上没问题?”

“我可没这么说。”陈敬之抿了口茶,“我只是提醒你,作为律师,你的职责是维护委托人的合法权益,而不是扮演侦探去挖掘什么‘背后的故事’。况且……”

他看向苏砚:“苏小姐,听说贵公司最近麻烦不少?技术泄露,新品推迟,股价波动。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集中精力解决内部问题,而不是在外围纠缠不清?”

话题突然转向苏砚,意图很明显——分化瓦解。

苏砚微微一笑,笑容得体却没有任何温度:“感谢陈教授关心。星海科技的问题我们正在解决,至于专利案……既然已经进入法律程序,我相信陆律师会给我们一个公正的结果。”

她把皮球踢回给陆时衍,同时表明立场:她和陆时衍是同一阵线。

陈敬之的眼神深了深。

就在这时,赵长风开口了,声音浑厚带着商人的圆滑:“陈教授,陆律师,咱们别把气氛搞这么僵嘛。今天难得聚在一起,不如谈点实际的?”

他看向苏砚:“苏总,说实话,我很欣赏你的公司。AI是未来,星海科技的技术路线很清晰,市场潜力巨大。只不过现在遇到点小波折……如果长风资本愿意注资,不仅能解决资金压力,还能提供资源和渠道,帮助公司度过难关。”

来了。

苏砚心中冷笑。先是施压,然后是利诱,标准的谈判套路。

“赵总的好意我心领了。”她语气平淡,“不过星海科技暂时不需要外部投资。我们的现金流很健康,技术问题也很快会解决。”

“很快是多快?”赵长风追问,“苏总,商场如战场,时机不等人啊。你现在拖一天,竞争对手就多一天机会。等你的技术问题解决了,市场可能已经被别人瓜分完了。”

这话半真半假,带着威胁也带着诱惑。

苏砚还没回答,薛紫英忽然插话:“时衍,我记得你以前最讨厌商业纠纷,觉得那些尔虞我诈太脏。怎么现在……”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陆时衍变了,变得功利了。

陆时衍看向她,眼神平静:“紫英,人都会变。况且,我接这个案子,不是为了钱。”

“那是为了什么?”薛紫英追问。

“为了弄清楚一件事。”陆时衍的目光转向陈敬之,“导师,七年前那起‘恒远科技破产案’,您还记得吗?”

陈敬之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恒远科技——苏砚父亲的公司。

苏砚的手指在桌下收紧,但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她没想到陆时衍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更没想到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问。

“记得。”陈敬之放下茶杯,“那是我职业生涯中处理过最遗憾的案子之一。恒远科技本来是家很有潜力的公司,可惜经营不善,资金链断裂……唉。”

他叹了口气,表情遗憾,像真的在为那家公司的倒闭惋惜。

“经营不善?”陆时衍重复这个词,“但我查到,恒远科技倒闭前三个月,刚刚拿到一笔三千万的风投资金。而且公司的产品订单已经排到第二年,市场前景很好。这样的公司,怎么会突然资金链断裂?”

陈敬之皱眉:“时衍,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当年处理案件有问题?”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陆时衍从随身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放在茶几上,“这是恒远科技破产前三个月的财务审计报告复印件。上面清楚地显示,公司的现金流在最后两个月出现异常波动,大量资金被转入几个海外账户。而当时负责审计的会计师事务所,正是您学生开的。”

文件摆在光洁的玻璃茶几上,白纸黑字,格外刺眼。

陈敬之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没有去看文件,而是盯着陆时衍,眼神从温和转为锐利:“时衍,你从哪里弄到这份报告的?”

“这不重要。”陆时衍说,“重要的是,当年的破产清算程序可能存在违规操作。而作为恒远科技的法律顾问,您在事发后迅速解除了委托关系,转而代理收购恒远资产的新公司。这件事,您又怎么解释?”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

包间里的空气几乎要凝固了。赵长风停止了摩挲戒指的动作,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在认真听,又像是在衡量局势。薛紫英的脸色苍白,嘴唇紧抿。

苏砚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她看着那份报告,看着陆时衍坚毅的侧脸,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七年了。父亲去世七年,公司倒闭七年,她一个人扛着所有秘密和伤痛七年。现在,终于有人站在她身边,问出了那些她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陈敬之沉默了很久。

久到壁炉的假火苗自动切换了一次模式,从跳跃的火焰变成缓缓流淌的熔岩。

终于,他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时衍,我没想到你会调查这些。更没想到,你会当着外人的面,用这种质问的语气跟我说话。”

“导师,我不是质问,是求教。”陆时衍坚持用着敬语,但态度毫不退让,“作为您的学生,我相信您有合理的解释。作为律师,我需要知道真相。作为……”他顿了顿,“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我觉得那些因为恒远科技破产而失业的工人,那些投资血本无归的小股东,他们有权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话说得很重,几乎是在指控了。

陈敬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好,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背对着众人:“恒远科技的案子,确实有内情。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陆时衍问。

“当年恒远科技确实拿到了风投,订单也很满。但问题出在创始人苏恒远身上。”陈敬之转身,目光落在苏砚脸上,“苏小姐,你应该知道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吧?”

苏砚的脊背瞬间绷直。

“他是个技术天才,也是个理想主义者。”陈敬之缓缓说,“他总想把产品做到完美,不计成本,不管市场。三千万风投,他拿出一半投入研发,开发一个当时根本不可能量产的新技术。结果研发失败,资金耗尽,公司陷入困境。”

他走回沙发坐下,神情疲惫:“作为法律顾问,我劝过他很多次,要务实,要先活下去再谈理想。但他听不进去。最后资金链断裂,债主上门,他找到我,说想申请破产保护。我按照法律程序帮他处理,但……”

陈敬之摇摇头:“破产清算过程中,发现他私自挪用了公司一笔备用金,大约五百万,去向不明。这件事如果曝光,他不仅要破产,还可能坐牢。为了保护他和他的家人,我动用了一些关系,把这件事压了下来,让破产程序顺利走完。至于那些转入海外账户的资金……”

他看向陆时衍:“是你父亲为了还赌债挪用的。”

“什么?”陆时衍愣住。

“苏恒远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赌博。”陈敬之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重锤,“开始只是小赌,后来愈演愈烈。那五百万,还有海外账户的钱,都是他还赌债用的。这件事,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

他看向苏砚,眼神复杂:“苏小姐,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但这就是事实。你父亲不是坏人,他只是……走错了路。”

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砚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冻结。父亲赌博?挪用公款?还赌债?

不可能。父亲一生正直,连麻将都不会打,怎么可能赌博?

她想反驳,想尖叫,想撕碎陈敬之那张伪善的脸。但理智告诉她,现在不能冲动。陈敬之既然敢这么说,肯定准备了相应的“证据”。

“有证据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自己。

陈敬之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苏砚:“这是当年的一些材料复印件,包括银行流水和几个赌场贵宾厅的消费记录。原件在律所的保险柜里,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让人取来。”

苏砚接过信封,手指微微颤抖。她没有打开,只是紧紧握着。

陆时衍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担忧,但很快恢复平静:“就算苏恒远先生真的赌博挪用资金,这和智创科技的专利案有什么关系?和恒远科技的资产被低价收购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直接关系。”陈敬之说,“但有时衍,你要明白,商业世界就是这样。一家公司倒下,自然有另一家公司接手它的资产和技术。至于价格高低,那是市场行为。当年收购恒远资产的公司,出价已经是当时能给的最高价了。”

“那智创科技的专利呢?”陆时衍追问,“为什么时间点这么巧?”

陈敬之笑了,笑容里带着无奈:“时衍,你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吗?好,我告诉你——智创科技的创始人,曾经是恒远科技的工程师。他在职期间参与了相关技术的研发,离职后自己申请了专利。这在业内很常见,法律上也完全合规。”

他顿了顿:“至于为什么时间点那么巧……也许只是巧合,也许是那位工程师早有准备。但这些,都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一番话,滴水不漏。

把所有的疑点都归为“巧合”“市场行为”“个人问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陆时衍沉默了。他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陈敬之既然敢摊牌,就说明已经做好了所有应对准备。

一直没说话的赵长风此时开口,语气轻松:“陈教授,陆律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们还是着眼未来。”

他看向苏砚:“苏总,关于投资的事,你再考虑考虑。长风资本能提供的不仅是钱,还有保护。在这个圈子里,单打独斗很难走远。”

这是第二次抛出橄榄枝,也是最后一次警告。

苏砚抬起头,眼神已经恢复平静:“赵总,谢谢。我会认真考虑。”

她没有说考虑什么,但双方都明白。

陈敬之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个电话会议。时衍,如果你还有其他问题,随时来找我。但记住,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谁都没好处。”

他拍了拍陆时衍的肩膀,动作亲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紫英,送送我。”陈敬之说。

薛紫英应声起身,跟着陈敬之走出包间。临走前,她回头看了陆时衍一眼,眼神复杂。

门关上后,包间里只剩下三个人。

赵长风也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西装:“苏总,陆律师,我也先走一步。投资的事,我等你的好消息。”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苏总,听说贵公司最近在申请一项新的技术专利?进度还顺利吗?”

这话问得随意,但苏砚听出了弦外之音。

“很顺利。”她说。

“那就好。”赵长风笑了笑,“希望早日听到好消息。”

他离开后,包间里终于只剩下陆时衍和苏砚。

长时间的沉默。

陆时衍看向苏砚,想说什么,但苏砚先开口:“那份材料,我能看看吗?”

她指的是陈敬之给的信封。

陆时衍点头。

苏砚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文件。确实是复印件,纸张已经泛黄。银行流水显示,七年前的某几个月,父亲的公司账户确实有异常转账,总额大约五百万,收款方是几个离岸公司。还有几张赌场贵宾厅的消费单,签名确实是“苏恒远”。

她的手在颤抖。

“苏砚,”陆时衍轻声说,“这些材料可能是伪造的。”

“我知道。”苏砚的声音很轻,“但伪造得很专业。银行流水有真实的交易编码,赌场单据有完整的贵宾厅记录……就算去查,也查不出破绽。”

她把文件装回信封,紧紧攥在手里:“陈敬之既然敢拿出来,就说明他早就准备好了这套说辞。我父亲死了,死无对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相信你父亲会赌博吗?”陆时衍问。

苏砚抬起头,眼睛红红的,但没有眼泪:“不相信。但我相信陈敬之有能力伪造一切。”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夜景,万家灯火,璀璨又冰冷。

“陆时衍,”她背对着他说,“谢谢你今晚做的一切。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专利案我会想办法和解,恒远科技的事我也不查了。”苏砚转过身,脸上是陆时衍从未见过的疲惫,“陈敬之说得对,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谁都没好处。”

“你怕了?”陆时衍也站起来。

“怕?”苏砚笑了,笑容苦涩,“我是累了。我一个人扛了七年,真的累了。现在有人告诉我,我父亲是个赌徒,是个挪用公款的罪人……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也不知道还能相信谁。”

她走到陆时衍面前,抬头看着他:“你是个好律师,也是个好人。但这件事的水太深了,你蹚不起。回去吧,回到你正常的生活里,接那些干净漂亮的案子,当你的精英律师。别像我一样,困在这个漩涡里出不来。”

说完,她拿起包,转身走向门口。

“苏砚。”陆时衍叫住她。

苏砚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如果我现在放弃,那我这辈子都会看不起自己。”陆时衍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力量,“而且,我也不相信你会真的放弃。你不是那种人。”

苏砚的肩膀微微颤抖。

“给我三天时间。”陆时衍走到她身后,“三天内,我会找到证据,证明这些材料是伪造的。如果找不到……我尊重你的决定。”

苏砚沉默了很久。

久到陆时衍以为她不会回答。

“好。”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三天。”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深红色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苏砚快步走着,手指紧紧攥着那个信封,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父亲,你真的赌博了吗?

你真的挪用公款了吗?

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但她知道,现在不能崩溃。陈敬之在看着,赵长风在看着,所有人在看着。

她必须坚强,哪怕只是假装。

走到楼梯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从包里取出那对珍珠耳环,轻轻按了一下左侧耳环的背面。

耳环里传来轻微的电流声,然后是陆时衍在包间里的最后一句话:“三天内,我会找到证据……”

录音功能正常。

苏砚将耳环重新戴好,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陈敬之,你以为这样就能击垮我吗?

你错了。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https://www.mpshu.com/mp/80066/49876152.html)


1秒记住冒泡书屋:www.mpsh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p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