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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沉默的守书人”


子时三刻,紫禁城的更鼓声刚刚敲过,沉闷得像是在人心上擂了一锤,余韵在空旷的宫墙间荡开,撞在角楼的飞檐上,又折回来,混着夜露的寒气,浸得人骨头缝都发紧。

太医院的藏书阁,这座被白日里的燥热蒸腾了一整天的小楼,此刻正静静地矗立在夜色中。青灰色的瓦顶蒙着一层薄霜,檐角的铜铃被夜风推得轻轻摇晃,却发不出半分声响  ——  许是年深日久,铃舌早已锈死,只在月光下泛着死气沉沉的光。

整座楼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坟墓,埋葬着数百年的医案、秘方,还有那些被刻意抹去的秘密。

陈越站在门口,顺手摸了摸怀里那块温润的象牙腰牌,上面刻着  “太医院院使”  四个篆字,边缘被摩挲得光滑如玉。这头衔说是虚职,却比任何通关文牒都好用。往日里,这老太监总爱守在藏书阁门口打盹,一双眼睛却贼得很,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如今想来,许是被人下了安神的药,此刻呼噜声隔着两层板壁都能听见,像一头老母猪在拱食,粗重而均匀。

“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陈越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从怀里掏出一盏特制的风灯。这灯是他让张鬼手照着西洋图纸做的,灯罩是双层琉璃,外层磨成毛面,能将光线压到最低,只从下缘漏出一线微弱的、橘黄色的光,刚好能照亮脚下三尺之地,却不会惊动远处的人。

他提着灯,脚步轻得像幽灵,直奔那排靠北墙的书架。

那排书架是藏书阁里最偏僻的角落,远离门窗,常年不见天日。书架上的书大多蒙着厚厚的灰尘,有些书脊已经开裂,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几缕蛛网从书架顶端垂下来,在微光中若隐若现。这里是  “杂记”  类藏书区,平日里少有人问津,连洒扫的杂役都懒得过来  ——  谁会对那些荒诞不经的海外奇谈、无人能懂的偏方杂录感兴趣?

但陈越知道,他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书脊,指尖触到冰冷的封皮、粗糙的麻纸,还有黏腻的虫蛀痕迹。“《神农本草》……《脉经》……《千金方》……”  他嘴里无声地念叨着,眉头微微蹙起,“这些都看烂了,翻来覆去都是些老生常谈,连半点关于西洋的记载都没有。”

可陈越不信邪。太医院里总有那么些固执的老学究,视书籍如性命,哪怕是被列为禁书的杂录,也舍不得轻易销毁,说不定就藏在这堆无人问津的  “杂记”  里,成了漏网之鱼。

“《西洋番国志》……”  他的手指顿住了,抽出一本封面发黑的线装书。书页已经脆化,一碰就簌簌掉渣,里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很多章节都被用墨块涂掉了,显然是删节本,“说了等于没说。”

他又抽出一本《星槎胜览》,翻开一看,只剩下半卷,后面的书页像是被人刻意撕掉了,切口整齐,边缘还留着墨痕,“又是残卷。这些文官,真是恨不得把所有海外的痕迹都抹掉。”

陈越有些烦躁,他把书放回原处,目光投向书架顶层。那里更高、更暗,蛛网也更密,说不定藏着更隐秘的东西。他正准备转身去找个梯子,突然,一阵极其细微的、“沙沙”  的书页翻动声,从他身后的角落里传了过来。

这声音太轻了,轻得像是风吹过纸页,又像是老鼠在啃书。但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在这连呼吸都要刻意放轻的藏书阁里,这声音却比雷鸣还要刺耳,直直地钻进陈越的耳朵里,让他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头皮一炸,陈越猛地转身,右手已经闪电般扣住了袖子里的手术刀。那把刀是他精心打磨的,刀刃薄如蝉翼,锋利无比,平日里用来给病人拔牙、割腐肉,此刻却成了防身的利器。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身后的角落  ——  那里堆着一堆破旧的木箱,上面盖着厚厚的防尘布,阴影浓密,像是能吞噬一切光线。

“谁?”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警惕地问。

角落里的阴影动了动。先是防尘布轻轻晃动了一下,然后,一个消瘦的身影从木箱后面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九品太医官服,蓝色的绸缎已经褪成了灰蓝色,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他身形单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眉眼清秀,鼻梁挺直,嘴唇却薄得近乎刻薄,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书卷气,却又夹杂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冷漠,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是张子虚。

那个曾在朝堂上,悄悄塞给他一张纸条,指引他找到《漱石斋杂录》的沉默盟友。

陈越松了口气,扣着手术刀的手指微微一松,刀刃悄无声息地滑回袖口。他看着张子虚怀里抱着的几本厚厚的书,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是你?这么晚了,你也来……  查书?”

张子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深得像寒潭,里面没有丝毫波动,仿佛陈越的出现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走到一张落满灰尘的桌案前,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书放下  ——  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桌上的灰尘被震得扬起,在风灯的微光中飞舞。他伸出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指了指其中一本封面发黑的羊皮卷。

“你要找的东西,明面上是没有的。”  张子虚说道  “六十年前,兵部尚书刘大夏为了阻止朝廷再次下西洋,一把火烧了郑和的海图和大部分档案,据说足足烧了三天三夜,连翰林院的上空都飘着纸灰。

太医院这边的医案,虽然没被烧,但也都被封存进了‘甲字号’暗柜,钥匙由院判亲自保管,锁芯是西洋的机关,没有对应的齿轮,根本打不开。你就算找到梯子,翻遍顶层的书架,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陈越心里一动,快步走过去,拿起那本羊皮卷。羊皮卷的边缘已经磨损,上面用墨笔写着几个模糊的小字,像是某种暗号。“这是……”

“这是我爷爷的笔记。”  张子虚淡淡地说,目光落在羊皮卷上,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像是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一颗石子,“他当年,是郑和第七次下西洋时,随船的医官。”

“什么?”  陈越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年轻太医。随船医官的后代?这可是天大的秘密!怪不得张子虚对太医院的古籍如此熟悉,怪不得他能说出《漱石斋杂录》这样的禁书,怪不得他对海外的奇症有着超乎寻常的见解  ——  原来他的根,在那片遥远的海洋上。

“这几本,”  张子虚又指了指桌上剩下的书,一本是用粗麻纸装订的,封面写着《瀛涯胜览》,另一本是线装的小册子,封皮已经不见了,“是我这些年从废纸堆、虫鼠窝、甚至是恭桶房里抢救回来的残卷。

《瀛涯胜览》是未删节的手抄本,我爷爷当年亲手抄录的,里面记载了很多西洋的风土人情和病症;还有这本《南洋异物志》,是我去年在恭桶房的柴堆里找到的,被老鼠啃了大半,我用浆糊一点点粘起来的。都在这儿了,这是我能找到的,所有关于下西洋的资料。”

陈越拿起《南洋异物志》,指尖触到粘补的浆糊痕迹,心里五味杂陈。他看着张子虚,问出了心里的疑问:“为什么要帮我?之前在朝堂外,你指引我找《漱石斋杂录》,现在又把这么珍贵的笔记给我,是为了太医院的改革?我知道,你对太医院的腐朽早就不满了。”

张子虚摇摇头,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自嘲般的笑。那笑容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太医院烂透了。”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疲惫,“从上到下,不是靠着关系混饭吃的纨绔子弟,就是抱着古籍不肯放手的老顽固,改不改,与我何干?我爷爷当年拼死带回这些东西,不是为了让它们烂在太医院的角落里,也不是为了给那些庸医做晋身的阶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越手里的羊皮卷上,眼神变得幽深,像是藏着无尽的秘密和痛苦:“我帮你,是因为你用的那个词  ——‘科学’。

你说,医病要讲证据,要查根源,不能只靠老祖宗的规矩。这句话,我爷爷当年也说过。而且……”

他的声音颤抖:“我也想知道,当年我爷爷在海上,到底看见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他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原本开朗健谈的人,变得沉默寡言,后来更是自断双手,装疯卖傻了一辈子,直到死,都没跟我说过一句关于航海的事。

我小时候,总看见他半夜坐在院子里,对着大海的方向发呆,手里拿着一块残缺的羊皮,嘴里念叨着‘海鬼’、‘日月眼’……  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一个经历过惊涛骇浪的人,吓成那个样子。”

陈越看着张子虚苍白的脸,心里沉甸甸的。他能感受到这份信任的分量,也能体会到张子虚心里的执念。那是跨越了两代人的疑问,是埋在骨血里的牵挂。

他没有再多问,只是郑重地把那几本书记好,放进怀里  ——  那里有他特意准备的油布包,能防止书页受潮。

……

陈越拉过一张破椅子坐下,椅子腿在地板上摩擦,发出  “吱呀”  一声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藏书阁里格外突兀。他没有在意,只是借着风灯的微光,小心翼翼地翻开了那本《南洋异物志》。

这本书完全不像正经的医书,倒像是一本光怪陆离的恐怖绘本。书页不是普通的纸张,而是用某种不知名的兽皮硝制而成,手感油腻而坚韧,摸起来像是摸在某种生物的皮肤上,带着一丝黏腻的凉意。

上面的字迹潦草狂乱,一开始还能看出是工整的小楷,越往后越潦草,笔画扭曲,墨迹常常晕开一团,像是写着写着手在发抖,甚至有些地方的字迹被泪水打湿,模糊不清。

陈越一页页翻过,指尖带着敬畏。

前面几页记载的还是一些南洋的风土病,比如瘴气引发的疟疾,登革热的症状,坏血病的治疗方法,还有一些奇特的草药,比如能解蛇毒的  “血见愁”,能治腹泻的  “海芙蓉”。这些记载详细而准确,甚至标注了采集的时间、地点,还有患者的症状变化,看得出来,记录者是个极其严谨的医官  ——  想必就是张子虚的爷爷。

但翻到第十五页,画风突变。

记录者的笔触开始颤抖,墨迹晕开的范围越来越大,甚至有些字写得歪歪扭扭,像是在极度恐惧中写下来的。

“宣德五年,三月初七。”  陈越轻声念出上面的日期,“船队过七洲洋,入深蓝之渊。海水漆黑如墨,无波无澜,船底似有重物拖拽,行船艰难。水手皆惶恐,言此处为‘鬼门关’,水下有妖物作祟。”

“三月初八。”  下一条记录的字迹更加潦草,“有水手落水,众人力救,捞上来时已面色青紫,浑身干瘪,脖颈处有两小孔,似被蚊虫叮咬,却无半点血迹。院判言为溺亡,然我观其瞳孔,似有异物蠕动,心下疑之。”

“三月初十。”  这一条的墨迹已经模糊了大半,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字,“岛名‘鬼哭’……  土人白肤无发……  齿尖如锯……  食人……”

“三月十二。”  字迹狂乱,几乎不成章法,“海中有物,似人非人,似鱼非鱼。夜半攀船而上,其行如蛇,其力如象。肤白如尸,无鼻,有孔……  金色触须……  吸血……”

陈越的心跳越来越快,指尖微微颤抖。他能感受到记录者当时的恐惧,那种深入骨髓的、面对未知怪物的绝望。他继续往后翻,突然,手指触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藏在倒数第三页的夹层里。

那是一张发黄的羊皮手绘图,被折叠成整齐的四方块,边缘已经磨损。

陈越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展开。羊皮纸很脆,他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它撕破。随着纸张缓缓展开,一幅诡异的画面映入眼帘。

即使有了前面文字的铺垫,有了心理准备,当那幅图完完整整地展现在眼前时,陈越还是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顺着脊椎往上爬,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冻结了。

图上画着一个生物。

它有着人类的大致轮廓,却比人类高大得多,四肢修长得不合比例,手臂几乎垂到膝盖,双腿弯曲,像是随时准备扑跃。手脚的末端长着长长的蹼,蹼上布满了细密的纹路,每个脚趾和手指的顶端,都有一个圆圆的、类似吸盘的东西,颜色是深褐色的,像是吸饱了血。

它的皮肤苍白得像是在水里泡了半个月的尸体,没有一丝血色,上面布满了青紫色的血管纹路,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全身,清晰可见。

最恐怖的是它的头部。

没有鼻子,只有两个黑洞洞的呼吸孔,位于脸颊两侧,边缘布满了细小的鳞片。嘴巴裂开到了耳根,像是被人用刀划开的一样,里面密密麻麻地长满了细小的尖牙,每一颗牙齿都闪着寒光,像是淬了毒。而在它的脖颈处、耳后,甚至是口腔深处,生长着无数根金色的、如同触须一样的东西!

那些触须有粗有细,粗的如手指,细的如发丝,在空中飞舞、纠缠,每一根的顶端都张着一个小小的、圆形的嘴,嘴里也长满了微型的牙齿。

这就是  “龙须”!

也就是陈越现在用来做牙刷、李广视若珍宝的那种  “神丝”!

这玩意儿居然是长在这怪物身上的?是它的共生体?还是它的……  捕食器官?

陈越的脑子嗡嗡作响,之前的疑惑瞬间有了答案。许冠阳牙里的母虫,李广的毒,还有这  “龙须”,原来都和这怪物有关!

“海鬼。”

一只苍白的手指轻轻点在图旁边的两个赤红大字上,张子虚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一丝压抑的恐惧。他不知何时走到了陈越身边,目光紧紧盯着那幅图,眼神复杂。“我爷爷的笔记里,叫它‘海鬼’。但我查过《永乐大典》的残卷,南洋土语里,这东西叫‘纳加’,意思是……  永生者。”

“永生?”  陈越回过神,冷笑一声,指尖划过图上海鬼脖颈处的金色触须,“靠吸血永生?”

他的目光扫过图的角落,突然,瞳孔一缩。

在图的右下角,画着一个熟悉的符号  ——  一只睁开的眼睛,瞳孔是一轮抱着太阳的弯月。

“日月眼!”  陈越惊讶之极。

而在符号旁边,有一行用某种古怪文字写的批注,那些文字弯弯曲曲,像是蛇在爬行,陈越一个都不认识。但在古怪文字的旁边,附有一行工整的小楷,显然是张子虚爷爷的翻译:

“食人血,寿如龟。非人非鬼,乃神之奴仆。种入体内,可得神力,可避百病,然……  心智尽丧,沦为鬼兽。”

“种入体内……”  陈越喃喃自语,感觉抓住了什么关键线索,“你是说,这东西……  是可以跟人共生的?就像……  许冠阳牙里的那只母虫?”

张子虚点点头,眼神凝重:“很有可能。你看这里。”

他指着图上怪物的腹部,那里画着一个剖开的视角,能清晰地看到体内的结构。在怪物的脊椎位置,赫然画着一只蜷缩的、金色的生物  ——  它的外形极像金蚕蛊,但体型更大,触须更多,背上还有类似人脸的花纹,一双眼睛画得血红,正是  “日月眼”  的形状!

“这是……  母虫?”  陈越的脑子  “轰”  的一声,像是被重锤击中。

许冠阳的蛊,李广的毒,还有这南洋的  “海鬼”,原来……  都是一棵树上结出来的毒果子!

这不是孤立的事件,这是一张铺开的大网,一张跨越了海洋,跨越了六十年,要把整个大明都笼罩进去的生物改造大网!

“这图是什么时候画的?”  陈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宣德五年,三月十五。”  张子虚回答,“也就是郑和最后一次下西洋那年。我爷爷在笔记里说,那一年,船队在七洲洋遭遇了‘风暴’,损失惨重,三艘宝船沉没,数百名水手失踪,回来后,朝廷就下令封存了所有关于下西洋的记录,我爷爷也从那时候起,变得疯疯癫癫。”

“风暴?”  陈越合上书,眼神锐利,“怕不是风暴那么简单。我看,是遇到了‘海鬼’,或者说,遇到了控制‘海鬼’的人。他们销毁档案,就是为了掩盖这个秘密,不让世人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恐怖的生物,还有人在利用这种生物做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张子虚没有说话,只是默认了陈越的猜测。他拿起那本羊皮卷,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像是在触摸爷爷的温度。“我爷爷自断双手,或许就是为了不被人强迫着研究这种东西,或许是为了守住这个秘密。”

陈越看着他,心里更加坚定了查明真相的决心。他不仅要为自己洗刷冤屈,还要揭开这背后的阴谋,阻止那些人继续为祸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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