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狠狠切割

    雷恩离开酒馆之时，远处街区的大火还在冲天燃烧，持续一日一夜依旧未见停歇的迹象。

    而更远的街区，则被吞噬在夜幕的獠牙大口之中，黑暗里仿佛藏著大片的噬人兽群，随时准备将无辜的路人拖入到深渊中去。

    「战争应以所需而来，却不应以所欲而止。」马基雅维利的话用于形容如今的帝都局势，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

    要知道，这个世界的帝国人在所有智慧种族之中，大概是最吃苦耐劳和服从权威的民族了，不然也不会诞生纪律严明且数量庞大的帝国军团。

    有个笑话是，「某帝都年轻人打算当选票流氓，于是加入了本地社区的帮派，结果发现帮派不仅要求成员平时同吃同寝，战时同进同退，而且一旦队长阵亡，还要对全队队员进行抽杀。年轻人大惊失色，说这不是把我干帝国军团征兵处来了。帮派老大觉得莫名其妙，反问你难道不是被军团征募给刷下去了，才来当选票流氓的吗？」

    能将服从性世界第一的帝国人，搞得无家可归直接发癫的地步，可见上面的某些人是真的不配当人。

    雷恩回到守备队军营，正好看见前任司令官卡拉马修，带著两个搬运行李的仆人离开。

    「侯爵阁下。」卡拉马修的脸上还带著宿醉的酡红，但神情已经是神清气爽、无比喜悦，「总算能将这项艰苦的任务交接掉了。您不知道啊，我也是被迫暂代这守备队司令官职务的，在位期间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帝都出了什么动乱，宫廷将责任全都栽在我的头上。」

    「如今可算是解脱啦！」

    他意气风发地与雷恩告别离开，后者目送他消失在街道尽头，脸上带著思索的神情，随后默默回到军营之中去了。

    身为守备队司令官，自然是住在军营里面。金袍子和银袍子们住在集体宿舍里，队长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司令官则是住在独立的一座塔楼里，里面有许多房间可供各种工作用途，门口还有警卫全天24小时值守。

    从塔楼正门出来，穿过宽敞的营场，便到了守备队主会堂。队长们平时会在这里聚集起来，参加司令官召开的工作会议。现场的会议桌上还有帝都布防沙盘，按照实际情况等比例进行缩小，看著像是制作精美的玩具城市。

    此时已经被大量的红色小旗子所占据，它们的意思是「治安不稳定，高危，急需增加巡逻次数」。粗略看去，几乎占据了整个帝都四分之一的区域。

    四分之一看似不多，但考虑到帝都占据人口10%的王公贵族拥有90%的居住面积，实际形势可能已经远远超过了众人最坏的预估。

    雷恩坐在司令官的位置上，听著队长们的报告，表情逐渐地黑了下来。

    但凡前任司令官卡拉马修有起码的头脑和责任心，首先就会把这些不稳定街区的酒馆全部封禁。

    因为酒馆会为无家可归者提供临时的住处、麻痹痛苦的酒精，以及把这帮人聚集起来开全男脱口秀，直到某人突然爆出一句「世界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其次，应该对风险过高的社区实行长期宵禁。

    准罪犯在第一次行凶之前的危险程度是最低的，因为他们内心往往还残留著对法律和道德的敬畏，甚至在下手之前还会犹豫踌躇良久。在情况还可控的时候，及时阻止准罪犯转化为罪犯，是维持帝都秩序稳定的关键所在，但不幸的是，卡拉马修在此期间依旧毫无作为。

    如今整体情况已经相当不妙。从已经爆发动乱的社区分布来看，其附近恐怕存在著某个由「生活不如意者」所组成的地下帮派，负责侦查、串联、破坏以及互相掩护。

    一旦在这些社区封停酒馆亦或者实施宵禁，就等于提醒他们「即将严打」，这些家伙肯定会流窜到帝都的其他区域去，以至于「这里刚封了那里又乱了」

    绝对不是什么理智的做法。

    得想个办法把这些人给找到。

    雷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法汀。要论如何在当权者的眼皮子底下，将人组织起来变成游击队战士，属于金沙公主生前的老本行了。

    然而，如果要打入那个秘密帮派内部，那间谍必须是一名帝国人男性，原因是显而易见的。其次他必须因为离婚而损失惨重，蒙受过同样的苦难才更可能被对方所接纳。最后则是要确保这个人对雷恩的忠诚，最好是一名被控制的亡灵，但让亡灵上法庭演戏走全程果然还是太过麻烦，而雷恩想到了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金袍队长费耶齐。

    费耶齐·阿格斯，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身材健壮的帝国老男人，在帝都守备队兢兢业业干了快三十多年，受到同僚们的一致好评，但如今已经没有颜面回军营去了。

    身为专门抓捕罪犯的金袍队长，却被一个诈骗犯给搞走了房子————光是想到消息传回军营之后，同僚们会露出什么样的戏谑表情，费耶齐就想要找根绳子直接上吊。

    他在酒馆里泡了好几天，喝到烂醉之后就直接住在酒馆里。老板知道他是金袍队长，也不敢问他收钱，只能每次等他不省人事之后，让侍女将他送回到房间里去。

    今天清晨，酒馆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老板常年担任酒保，有著丰富的社会阅历和眼力。只是一眼瞥去，便看出那位被几个人簇拥在中央的家伙，绝对是地位尊崇的达官贵人无疑—一因此连忙露出讨好的笑容来。

    「阿格斯在哪里？」其中一个人压低声音问道。

    「就在楼上的左手边最里头的客房。」老板连忙摸出客房钥匙，回答说道，「不久前又喝醉了，现在应该在睡觉呢。」  

    众人取了钥匙，安静无声地上楼去了。老板立刻识趣地关上酒馆大门，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然后就躲入酒馆下方的地窖之中，将自己反锁在里面，打算一整个上午都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

    来到客房之中，众人找到了还在呼呼大睡的费耶齐。

    雷恩沉默地点了点头，于是马格斯随手抄起桌上的一个水壶，给费耶齐来了个叫醒服务。

    「狗娘养的！」费耶齐从睡梦之中大怒惊醒，正要发火，目光落在雷恩的面孔上，瞬间从床上翻身落地，连滚带爬地扑到雷恩脚边，匍匐在地，惶恐叫道，「司令官阁下！您，您怎么来了————」

    「来看你的丑态。」雷恩神情平静地道。

    费耶齐嘴唇嗫嚅著，似乎是要为自己辩解，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叩首哭诉起来：「司令官阁下，我并非不愿意回去工作，只是实在无颜面对军营里的诸位同僚————」

    「既然如此，那就给你换个工作。」雷恩面无表情地道。

    换个工作？费耶齐顿时一怔。

    他倒也不至于完全不在乎金袍队长的职位，毕竟为之奋斗了大半辈子嘛。但考虑到全军营的同僚此时恐怕都在背后笑话他，回去工作也就成了一件做不到的事情—一这个年纪的老男人最在乎的就是面子。如果继续坐在队长位置上的代价，是要沦为整个帝都守备队的笑柄和取乐对象，那他宁愿提前退休不干。

    但如果是司令官阁下给我安排工作呢？

    我并非灰溜溜地卷铺盖滚蛋，而是为了执行司令官阁下交代的任务啊！你们这群混蛋，懂不懂什么叫忠诚啊！

    想到这里，费耶齐慢慢地站了起来，原本佝偻著的脊背很快也挺得笔直，沉声说道：「如果您是雄伟大厦的设计师，那我愿意做这座大厦的一块砖头。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愿意为您效劳，指挥官阁下！」

    「忠！诚！」

    马格斯等人在旁边敬畏地看著他。好家伙，刚才还哭得像是路边的一条烂狗，转眼居然就满血复活了，这就是强大的忠诚之力吗？

    雷恩淡漠地看著费耶齐，脑海里回想著他的个人资料：

    费耶齐也是个老守卫队长了，最擅长的就是跟帝都的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

    比如市场上的两个商贩互相争一个货品，都说是对方妄想将自己的东西占为己有，老费耶齐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是哪个人在撒谎。

    换言之，就是拥有丰富的社会阅历、强大的观察能力，以及缜密的推理能力。

    这样的人很适合作为间谍，去打入犯罪组织的内部。当然，可靠性是一个问题。忠诚并不是喊喊就能有的，没人能确保费耶齐在蒙受奇耻大辱之后，还能对帝国以及雷恩抱有足够的忠诚。

    好在哪怕对方背叛，也不会带来什么实质上的损失，因此雷恩略作思索，很快就压低声音说道：「帝都如今即将陷入严重的暴乱，成千上万的无家可归者，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正在到处释放他们的怒火。你要扮演一名无家可归者，混入他们的群体之中，替我找到那个幕后黑手。」

    「是！」费耶齐毫不犹豫地道，「我无需扮演无家可归者，因为我现在已经是了。保证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等完成任务之后，你将重得你失去的一切。」雷恩只是微微一笑，低声说道，「不要让我失望。」

    将间谍任务交给费耶齐后，雷恩回到军营没过多久，就又收到一封请柬。

    佛罗伦女士邀请他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店会面。

    来自雨林半岛的咖啡豆所制成的醇厚饮品，常年深受帝都贵族与市民们的喜爱。只是不知什么缘故（谣传说是与雨林半岛出现的怪物有关），最近半年以来从国外进口的咖啡豆数量大幅锐减，导致原本的咖啡馆都不得不改卖红茶和甜点了。

    雷恩来到店内赴约，只见佛罗伦女士早已在这里等候。

    许久不见，这位女士的精神气质依旧锐利，但面容已经衰老许多，发间越多了不少白丝。

    很显然，要伺候好那位宽宏仁慈的美德皇后，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我听闻你在河湾省的事迹了，新晋的河间地守护阁下。」佛罗伦女士微笑说道，虽然她的冷峻面相并不适合微笑，此时更像是硬挤出来的僵硬笑容，「或许你更适合在边境省份大展拳脚。」

    「您说笑了，佛罗伦议员阁下。」雷恩在她对面就座，「任何在边境省份取得成就的人，最终都会被汇聚到帝都来。这座城市就像是诸神为英雄们设置的竞技场，没人能逃脱宿命的安排。」

    佛罗伦女士沉默下来。她著实没有想到，自己只是稍微流露出一点想要「告老还乡」的情绪，对方就敏锐地捕捉到了，还劝自己不要这么做。

    宿命的安排————吗？

    她虽然在婚后随丈夫改姓佛罗伦，但原本的出身是帝国西境的多利亚家族。

    近期的帝都秩序越发动荡不安，她的丈夫佛罗伦伯爵有些担忧，因此就跟妻子商量是否要辞掉议会职务，回帝国西境的娘家去暂时避一避。

    佛罗伦女士对此也有些纠结。作为牌桌上的玩家，她肯定是不愿意就此收手的，但如今的帝都局势发展太过诡谲，几乎看成是一日一个变化，让她时刻有种「牌桌要被人砸了」的危机感。

    当然，这个并不在她打算和雷恩讨论的范围内。她刚才只是心有所感，随口说说，完全没想到会被雷恩窥破心思，因此只是沉默片刻，索性避而不答，直接开启正题，说道：「亚马逊协会最近扩张得实在太快，以至于原本的建会元老们，在协会内部几乎都失去了话语权。绝大多数成员都被那些更激进、更不要脸、更擅长煽动群众的野心家们给绑架了。」  

    「陛下对此感到极为担忧，但又不方便亲自出面去惩罚这些人。侯爵阁下，您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我的想法就是，自己拉的屎请自己吃回去，谢谢。

    雷恩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头淡定饮茶。

    皇后陛下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开始甩锅了。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局面，一旦帝都发生任何严重暴乱，事后都必然要有人来为之背锅—考虑到亚马逊协会几乎无法甩脱罪责，那么及时和协会之中的那些激进分子切割，然后把锅全甩到她们身上，无疑是那位陛下能毫不犹豫做出来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就都抓起来好了。」雷恩心思盘算完毕，淡定说道，「既然都是些激进分子，想来总会做出些违法乱纪的事情，抓进去关几天就结束了。」

    至于没有违法乱纪的亚马逊人————笑话，都进了我的地牢了，是否认罪认罚难道还能让你选择吗？

    跟我的刑具说去吧！

    佛罗伦女士微微眯起眼睛。如果雷恩对亚马逊协会的激进成员大肆抓捕，虽然能满足皇后陛下进行切割甩锅的需求，但也会将他自己置身于极大的风险之中。别的不说，光是民间舆论就能直接把金袍子攻讦到烂，毕竟亚马逊协会能发展到今天，可不是完全依靠陛下的扶持。

    然而，刚才雷恩能一眼就洞悉她的心中想法，佛罗伦女士可不相信他会看不出其中的风险。既然他决定要抓人，多半是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自己应该不用专门去提醒他。

    想到这里，佛罗伦女士也不说话了。陛下让她传的口信已经转达完毕，接下来就是随便闲聊的时间，维持一下双方之间的友谊————

    她挥手叫来侍者，点了一些简单的小食与甜点，忽然看见店外有个金袍队长，匆匆地跑了进来，跟雷恩附耳说了什么。

    雷恩原本处变不惊的神色微微变化，随后看向佛罗伦女士，忽然说道：「亚马逊协会的分部被炸了。」

    「哪个分部？」佛罗伦女士大吃一惊。

    「西区杜克老街的分部。」雷恩回答说道。

    西区的杜克老街————佛罗伦女士作为亚马逊协会在众议院的议员，对协会分部的情况都是很清楚的，迅速便回忆起杜克老街的分部是西区目前扩张最快的分部，靠的就是直接跟帝都律师行会达成了深度合作关系，雇佣他们最厉害的律师来帮协会的正式成员打离婚官司。

    雇佣律师的费用跟案件的标额相关，而离婚析产动不动就要分割夫方的毕生积蓄，所能产生的律师费用相当可观。因此律师行会很乐意与亚马逊协会合作，而协会也能以此为噱头去吸引更多想要致富的亚马逊人，双方的合作属于典型的双赢。

    有赢必有输，那么谁输了所以掀牌桌了呢？好难猜啊。

    「抱歉，失陪。」侍者刚将小食和甜点送来，一口都来不及吃的雷恩已经站起身来，致意说道，「我要去西区处理事情了。」

    「那就不打扰侯爵阁下了。」佛罗伦女士点了点头，心里的不安感越发强烈了。

    雷恩在金袍队长的护送下，匆匆赶到西区的杜克老街，就发现整个街道都已经被炸飞了，两边的商铺几乎看不到任何完好的，街上也到处都是还在哀嚎与呻吟的伤者。

    「凶手抓到没有？」他偏头询问现场维持秩序的金袍队长。

    「司令官阁下，凶手已经找到。」对方诚惶诚恐地回答道，「对方似乎是驾著满载炸药的马车，驱车来到杜克老街之后引爆。由于点火之时凶手离炸药最近，因此当场就被炸得粉身碎骨，我们在马车碎片之中找到了他的遗骸。」

    「自杀吗？」雷恩淡淡问道，「动机呢？」

    「离婚。」金袍队长回答说道，「因凶手在婚内有家暴行为，被法庭认为是过错方，因此把绝大多数婚内财产都划拨给了他的前妻。可能是他无法接受这种结果，所以才铤而走险驾驶满载炸药的马车，试图报复正在亚马逊协会杜克分部之中的妻子。」

    「嗯————」雷恩再次思索起来。

    「司令官阁下。」马格斯过来汇报说道，「四境报的记者想要采访您。」

    「回绝掉。」雷恩漠然说道，「另外告诉他们，不允许详细报导这次事件。

    否则一旦出现大范围的模仿性犯罪，《四境报》的编辑部就等著被关停吧。」

    「是！」马格斯立刻离开了。

    雷恩绕过遍地都是的伤者和死者，最终停留在了亚马逊分部废墟的门口。

    这里曾经是药剂师的行会公馆，而帝都市场上的大部分草药都来自雨林半岛。如今两边贸易已经因为异鬼而断绝，帝都市场上流通的草药正在迅速减少，因此行会不得不将这座公馆卖给亚马逊协会，以求换取到可以动用的珍贵现金流。

    「协会里面的死伤情况如何？」雷恩再次问身边的金袍队长。

    「我马上就去确认。」队长立刻迈入公馆。

    片刻之后，里面就响起了激烈的争吵声音：「你们金袍子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还不快点帮我们将伤者抬到生命神庙里去！」

    「我们死了这么多人你还故意再问一遍，地上的尸体你不会数吗我问你眼睛是瞎了吗？」

    金袍队长显然有些难以招架，只能勉强辩解说些「我们会尽快破案」「会有人过来处理伤者」之类的套话，结果很快就被愤怒的亚马逊人团团围住，抓住他的衣领要他给个说法一为什么理应被帝都守备队保护著的帝都，居然会发生这种人命关天的恶性事件呢？

    站在外面的雷恩沉默片刻，忽然看向旁边的金袍守卫们，问道：「你们的队长在里面寡不敌众，你们怎么还不赶紧进去支援？」

    金袍子们如梦初醒，连忙纷纷抽出剑盾，凶猛地冲入行会公馆被炸毁的墙壁缺口之中。

    很快，里面原本唧唧喳喳的抱怨声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更加色厉内荏的叫骂和羞辱：「你们敢碰我？你们死定了！我要起诉你们！」

    「我打你，你居然敢还手？你再打我一次试试看！」

    「杀人啦！杀人啦！金袍子杀人啦，救命啊！」

    很快，急切的呼救声便从行会公馆之中响起，但雷恩早就已经让金袍子封锁周边街区，如今根本就没有路人能进入杜克老街，因此也没有出现那种自不量力想要护花的白骑士。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亚马逊人，被金袍守卫绑住双手，牵成长长的一列从门口鱼贯而出，一个个眼神都清澈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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