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子往后还是不要再理会我了，长安之人说我的话，有一部分是真的，我这人最爱顺杆子上爬，裴公子太好心，我怕我还会忍不住利用你。”

鹿衔枝垂着头，状似淡然地开口。

可从裴景然的角度看去，她双手都用力得指节泛白，明显极为不安。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安静地看着鹿衔枝。

“我是个很坏的人，不值得裴公子对我这么好。”

鹿衔枝又补充一句，随后笑着抬头看向裴景然，“当真多谢裴公子，但若是裴公子不想摊上我这个麻烦，还是离远些最好。”

“我是个没有底线，不择手段的人。”

他还是缄默，面上神色不显，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良久，裴景然才开了口，“谢兄醒了之后，身体还是有些不舒服，听青书说他想见你，一会回府换身衣服，我带你去端平侯府。”

“裴公子……不怨我？”鹿衔枝有些迟疑，像是没想到裴景然会这么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揭过去。

后者轻笑一声，神色淡淡，笑意不达眼底，“好得不完全，坏得不彻底，你活得还不够累？难道我不怪你，你就能安心了？”

裴景然看似没有接她的话，但语气中的默许，却是两人心知肚明的。

聪明人说话，从来不需要点破。

“我……”鹿衔枝笑意僵住，也再没办法维持假笑，她敛下神色，“裴公子这样，往后会后悔的。”

他会后悔的。

总有一天他会知道，她有一句话没有骗他。

她当真是个没有底线，不择手段之人。

只要鹿府能好起来，只要闻溪能得到医治，只要姨娘能好好生活。

她可以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

谢云归是这样，裴景然亦是。

今日的剖白，是他最后一次抽身的机会。

但既然他放弃了，那往后，便不会再有机会回头。

“我不做让自己后悔之事，今日即便是明知道你设计于我，我也不可能眼看着一个女子陷入那样的局面。”

况且，她毫不避讳承认自己的算计。

心中那一丁点火气，就是想发也发不出。

鹿衔枝抬眸，眼神故意流露几分不解。

裴景然是个很聪明的人。

和谢云归不同，他的聪明，是一种绝对冷静的智慧。

当初设计谢云归之时，她其实没用太多手段。

谢云归太重情了。

可裴景然不是，即便一开始是他故意给了她接近的机会，但她一直能感受到，他太过克制。

她在算计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她。

用一种近乎无情的视线审视她。

这也是鹿衔枝选择主动袒露谋划的原因。

谢云归能被她骗，大半是他愿意被她骗。

但若她非要隐瞒自己对裴景然的算计，那只会彻底让裴景然远离她。

马车停下，裴景然视线在她衣衫停留一瞬，“鹿府到了，我在门口等你，去换身衣服，梳洗一番，别让谢公子看见你这样子，他会担心。”

“多谢裴公子，我会尽快。”鹿衔枝乖顺应声。

——

刚一回到院中，便见徐雁一脸怒意地上前，“你还是这么做了！”

她正要骂上两句，却见鹿衔枝身上披着一件明显属于男子的外袍，里头衣服隐隐显出凌乱，面上更是带着哭过的痕迹。

不过那件外袍的尺寸显然不是何闰豪能穿下的，看料子和刺绣走线，想必裴景然确实出了手。

应当没出大事。

徐雁稍微松了口气，眉头却依旧皱起，“你这傻孩子！你若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要怎么办？你父亲怎么办？”

“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总有解决办法，你不能将所有事揽到自己身上，况且说到底，闻溪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你何必呢？”

她说到后边，也忍不住哽咽。

若非外出采买的下人看见鹿衔枝去了泠月阁，徐雁甚至这会都不知道她到底出门去做什么了！

“姨娘说这些做什么，我得去换身衣服，再去一趟端平侯府，裴公子还在门外候着。”鹿衔枝没多解释，略微笑笑便错身进了屋中。

事情是解决了，但徐雁明显能感觉到鹿衔枝也有些被吓到。

就算再运筹帷幄，她也还是个闺阁女子，还那么小，怎么能在何闰豪那种人面前面不改色？

徐雁心头揪起。

到底是她害了好友之女。

可都已经走到今日，若是她现在低头，衔枝这些年付出的所有努力才是真的白费了。

既然选择了不顺从，她还有鹿府上下，都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徐雁叹了口气，转头去了康宁院。

鹿闻溪刚用过药，这会精神正好，徐雁来时，她甚至下了榻，正围着炭盆慢慢走动。

“姨娘，怎么看着脸色不好，是不是府中又缺了药材？”

她抬头看着徐雁，面上笑意瞬间僵住。

都怪她这身子，给姨娘、父亲还有姐姐添了那么多麻烦。

徐雁挤出个笑脸，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账本看久了头疼，今日身体好受些了？”

鹿闻溪不疑有他，点点头，又向徐雁转了个圈展示她的衣裙。

这是去年过年时鹿衔枝让人给她做的衣裳。

她常年缠绵病榻，衣裳放了一年，这还是第一次穿上。

“真好看。”徐雁由衷夸赞。

她目光落在鹿闻溪脸上，在后者亲昵扑到她怀中之时，忍不住抬手在她眉骨摸过，“你的眉眼与你生父一模一样,若是他能见到你，定会高兴。”

鹿闻溪不动了。

她沉寂良久，才抬眸看向徐雁，认真道，“姨娘，我姓鹿，是鹿家二小姐，我只有一个父亲。”

“……你生父是个英雄。”徐雁沉默好久才开口。

闻言，鹿闻溪瞬间从徐雁怀中离开，她面色沉下，“我只知道这些年是父亲和姐姐庇佑我们，他若真是个英雄，怎会放任自己的妻女落到如今地步？”

“他就是个……咳咳……”

鹿闻溪说到激动处，整个人瞬间咳到直不起腰来。

徐雁面色一白，顿时也顾不上纠正什么，连忙将人扶到榻上躺下。

等她想去喊人煎药，手却被鹿闻溪捉住。

后者一脸坚定，断断续续地冷漠出声，“姨娘，你说过人要知恩，但我觉得人也应当记仇，他就算是全天下的英雄又如何？”

“他连自己的妻女都护不住，我没有这样的生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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