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宁当盛世犬,不当乱世人
就在这时,伤病营传来一身哀嚎。
抬头望去,那是跟着自己一起征战的同乡。
李苍站起身来到草席旁,看着身旁不断抽搐的年轻士兵——那是自己的兄弟赵四郎,腹部被叛军的弯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尽管医官已用粗麻线勉强缝合,但伤口和持续的高热正一点点夺走这个十八岁少年的生命。
“四郎,撑住,撑住啊。”
李苍的声音传来,他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蘸着陶碗里所剩无几的清水,轻轻擦拭赵四郎滚烫的额头。
水很快蒸干了,只留下汗与血混合的污痕。
赵四郎的嘴唇干裂起皮,微微张合,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李苍俯身贴近,只听那气若游丝的呢喃。
“娘……娘……我想回家……”
李苍的喉头猛地一紧,他想起了出征前,赵大娘拉着他的手,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颤抖着。
“苍哥儿,你年长两岁,替我看着四郎,一定要带他回来……”
老人浑浊的眼里满是泪水,却又强撑着不敢落下,怕不吉利。
“我会的,大娘,我一定带他回家。”
彼时的承诺言犹在耳,此刻却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肺。
就在这时,伤兵营的另一端传来一阵急促的骚动。
有人在高声呼喊医官,紧接着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声响,随后,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那叹息李苍太熟悉了——又一位同袍没能熬过去。
帐篷里短暂地静了一瞬,仿佛连哀嚎都屏住了呼吸。
但很快,声音再度响起,更加压抑,更加绝望。
在这里,死亡寻常得如同每日升落的太阳,他们这些军汉,自打披上这身粗制皮甲,拿起锈迹斑斑的横刀那天起,就已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
乱世,人如草芥。
李苍闭上眼,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那是个他魂穿前的后世。
没有烽烟,没有饿殍,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穿着整洁的衣衫,背着书囊,行走在宽敞明亮的学堂之间,脸上是未经风霜的无忧无虑的神情。
他们争论着诗文曲赋,憧憬着远大前程,最大的烦恼或许是某次课业的优劣,或是一段朦胧的情愫。
而眼前,是至德元载的深秋,玄宗皇帝早已仓皇逃往蜀中,留下破碎的山河和浴血的将士。
所谓的盛世,不过是长安曲江池畔王孙公子们的笙歌宴饮,是洛阳牡丹丛中贵妇们的金钗霓裳。
对于关中逃难的流民,对于河北被铁蹄践踏的农户,对于此刻伤兵营里每一个等死或求生的士兵而言,那盛世的海市蜃楼,遥远得像个玩笑。
“乱世……”
李苍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满口苦涩。
盛世,百姓是蝼蚁;乱世,百姓是草芥。
何其讽刺,又何其真实。
一个疯狂的情绪,此刻从他心底角落缓缓抬起头。
随即他又猛地攥紧拳头。
不,还不行。
如今的自己,不过是个侥幸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小小队正,手下兄弟死伤殆尽,自身亦伤痕累累。
“水……水……”
赵四郎的**将他拉回现实。
李苍急忙捧起水碗,却发现碗已见底。
他想起身去寻水,身上的伤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栽倒。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但稳定的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是营里的老医官,此人沉默寡言,一双眼睛看过了太多生死,早已波澜不惊。
“省点力气吧,他熬不过今晚了。”
医官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只是将另一个粗陶碗放在李苍手边,里面是半碗温水。
李苍道了声谢,小心翼翼地扶起赵四郎,将水一点点喂入他口中。
几口水下去,赵四郎的呼吸似乎平稳了片刻,甚至勉强睁开了一条眼缝,那眼神空洞而迷茫,逐渐失去了焦距。
“苍……哥……”极轻的气音。
“我在,四郎,哥在。”
李苍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
“冷……好黑……我看不见娘了……”
“不怕,哥在这儿,哥陪着你,很快就……就不黑了。”
李苍的声音哽咽,他抬起头,死死盯着帐篷顶上那片污渍,不让泪水落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可在这伤兵营里,伤心处太多,眼泪早已流干。
赵四郎的手最终无力地垂下,最后一点微弱的生机,如同风中的残烛,悄然熄灭。
他的眼睛没有闭上,依旧望着帐篷顶的方向,仿佛想穿透这厚重的麻布,再看一眼家乡的星空。
李苍静静地坐了许久,直到赵四郎的体温彻底冰凉。
他伸出手,轻轻覆上那双犹带稚气的眼睛,替他合上眼。
“兄弟,一路走好。”
安心去吧,但愿你来世,能投生到那几千年后的太平年月,看看真正的盛世繁华,尝尝那无忧无虑的滋味。
那里的少年,不必握刀,只需握笔。
就在他掌心离开赵四郎身体的那一刹那。
系统再次传来声音。
【接触阵亡单位……能量汲取中。】
【获得:体质碎片+0.3】
【获得:基础枪术经验+0.2】
李苍的瞳孔骤然收缩。
果然,和之前一样,无论是战场上摸尸搜寻财物时无意碰到死去的叛军,还是此刻送别同袍,只要接触到刚刚死去的生命体,系统就会启动。
从那消散的生命中汲取某种能量,并反馈给他。
体力恢复,伤口加速愈合,甚至是一些战斗技巧的经验碎片。
“我的兄弟们。”
李苍看着赵四郎苍白平静的脸,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你们不会白死,这血海深仇,这颠倒的世道,我李苍记下了。
有朝一日,必让该偿命的偿命,该偿还的偿还,若真有黄泉,你们且等着看!”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身上的伤处依然疼痛,但似乎真的轻松了一点点。
他走到正在角落整理药材的医官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小布囊,倒出里面仅剩的七枚开元通宝,这是他全部的家当。
“医官,这点钱,麻烦您,若营里再有兄弟走了,寻张破席,卷了吧。
若有可能,记下他们的姓名籍贯。”
李苍将铜钱放在医官手边的木板上。
“都是同袍,很多人我甚至不认识,但既然一起扛过刀,一起流过血,总不能让他们走得太凄凉。”
医官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了看李苍,那古井无波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将铜钱收起,点了点头。
过去数日,战局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大唐官军据守营垒,深沟高垒,并未主动出击。
而对面的叛军大营,也只是旌旗招展,偶有游骑窥探,并无大规模调动的迹象。
双方像是两只疲惫受伤的猛兽,在血腥搏杀后暂时退开,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同时用最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对方,等待着下一个扑杀的机会。
小规模的斥候交锋每日仍有发生,带回零星的伤亡和真假难辨的消息。
空气里紧绷的弦,并未因表面的平静而松弛,反而越拧越紧,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所有人都知道,这平静只是假象,下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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