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乱世已开启,何去何从?
夜色如墨,沉闷地压在大地之上,仿佛一块浸透了血水的厚重绒布,令人窒息。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杂着泥土、铁锈的味道。
旷野上,方才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战马嘶鸣声,此刻已悉数沉寂下去,只余下风声呜咽,遍地狼藉。
破碎的旌旗无力地耷拉着,浸泡在暗红的泥泞里;折断的枪戟、残破的盔甲,与那些永远无法再站起的身影混杂一处,写出战争的残酷。
这一战,大唐败了,败得凄惨,数万儿郎的热血,就这样洒在了这片冰冷的土地上。
为了防备叛军趁胜追击,扩大战果,或是小股精锐的袭扰刺杀,大量唐军斥候派了出去。
他们或三五成群,或单人匹马,在营地外围穿梭游弋。
马蹄声轻微而急促,甲叶碰撞发出轻响,彼此间以低沉的呼哨或鸟鸣传递着信息。
他们的目光扫过每一处可疑的阴影,每一片可能藏匿敌人的草丛,神经紧绷如弓弦。
“水…水……”
一声微弱几不可闻的哀嚎,从伤兵营某个角落响起,很快被此起彼伏的痛苦声所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李苍的眼皮颤了颤,终于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晃动的光影,随即慢慢凝聚。
首先感受到的是无处不在的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让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
喉咙干渴得像要龟裂,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痛楚。
他费力地转动眼珠,打量着周遭。
这是一个临时搭建的极其简陋的营帐,与其说是帐,不如说是几块粗布和树枝勉强拼凑的遮蔽物,四处漏风。
空气中弥漫着比外面更加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汗臭味,以及一种草药混合着的怪味。
地上胡乱铺着些枯草,上面横七竖八躺满了人,有的缠着渗血的布条低声哀嚎,有的已然悄无声息,不知是沉睡还是永远睡去。
昏黄的油灯在风中摇曳,将扭曲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宛如鬼魅。
“有兄弟醒了!”
靠近帐门处,一个正低头给伤员换药的随军医官听到了动静,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他迅速放下手中的活计,从旁边一个半满的水桶里舀起一大碗清水,快步走到李苍身边,小心翼翼地单膝跪地。
“兄弟,慢点,先喝点水。”
医官的声音尽量放得柔和,他用粗糙的手稍稍托起李苍的头,将陶碗边缘凑到李苍干裂的唇边。
“你身子虚得很,能醒过来就是造化。”
李苍本能地想要大口吞咽,却因虚弱被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牵动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
“慢点,慢点喝。”
医官连忙放缓动作,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尽管那后背可能也有伤,但他动作极其轻柔。
“伙房那边一直温着粟米粥,我这就叫人去端来。
你得吃点东西,哪怕就几口,有了力气,身子才能慢慢缓过来。
吃完好好歇着,千万别乱动。”
医官回头低声吩咐了旁边一个年纪不大的辅兵,那少年连忙应了一声,撩开帐帘跑了出去。
一碗水下肚,李苍觉得喉咙倒是舒畅了些,涣散的神智也清晰了几分。
他借着医官的搀扶,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更仔细地观察着这伤兵营,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却同样写满痛苦与麻木的脸庞,扫过地上污秽的草垫,扫过帐外透进来的那片沉郁得令人心慌的夜空。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缓缓从心底蔓延开来,取代了最初的茫然与身体的痛楚。
原来,这一切不是梦。
刚刚发生的生死之战,他以为某个过于逼真的梦境,只要闭上眼,再睁开,或许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然而,没有。
此刻身体的每一处疼痛,鼻腔里充斥的浓烈气味,还有眼前这古朴到简陋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李苍,真的来到了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成了大唐安西军的一员,一个刚刚从陈涛斜这场血腥败仗中侥幸存活下来的、无名小卒。
“呵……”
一声饱含无尽复杂情绪的苦笑,逸出李苍的唇边,却因虚弱而几不可闻。
命运这双翻云覆雨手,竟跟他开了如此残酷的玩笑。
作为一个对唐史还算熟悉的人,李苍的脑海里几乎不受控制地翻涌起相关的记忆碎片,与眼前这惨淡的现实交织碰撞,带来更深一层的寒意与绝望。
现在是至德元载(公元756年)。
就在不久之前,那个看似鲜花着锦的盛世大唐,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狠狠撕开了华丽的外袍。
安禄山、史思明麾下的叛军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摧枯拉朽般攻陷东都洛阳,继而潼关失守,长安城门户洞开,顷刻陷落。
那位曾经开创了开元盛世、晚年却沉湎享乐、任用奸佞的玄宗皇帝李隆基,仓皇如丧家之犬,带着少数亲信妃嫔、皇子皇孙,抛弃了他的子民,狼狈不堪地向着蜀地逃窜。
逃亡路上,太子李亨与父皇分道扬镳,北上灵武。
同年七月,李亨在灵武匆匆即位,史书为唐肃宗,改元至德,并遥尊逃入蜀地的李隆基为太上皇。
这一举动,在法理上树立了新的抵抗中心,凝聚了天下勤王之心。
新帝即位,需威望与胜利来稳固地位、振奋人心。
于是,他以凤翔为基地,广召兵马,派遣郭子仪、李光弼等尚有威望的将领主持平叛大局,目标直指收复两京。
而自己刚刚亲身经历、侥幸生还的这场战役,正是肃宗即位后,急于求成而酿成的一次大惨败——陈涛斜。
急于树立权威、建立功勋的肃宗,重用了宰相房琯。
此人出身名门,乃贞观名相房玄龄之后,素有文名,深得肃宗信任。
然而,治国文章与沙场征伐,完全是两回事。
房琯一介文臣,并无实际领兵经验,却偏偏自负才略,企图仿效古制,以春秋车战之法破敌。
他主导组建了所谓的牛车阵,将大量牛车联结起来,意图以此阻挡叛军骑兵,结果在实战中,这些笨重的牛车不仅行动迟缓,更在叛军铁骑冲击和火攻之下,瞬间沦为累赘和活靶子。
导致大军调度失灵,阵脚大乱。
叛军骑兵趁势掩杀,唐军大败,死伤四方余人,血流成河,元气大伤。
“房琯……牛车阵……陈涛斜……”
李苍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些关键词,史书上的寥寥数笔,此刻化作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
那些冰冷的数字——“四方余人”。
如今是一个个倒在他身旁,再也站不起来的鲜活生命。
他成了这历史洪流中,一粒微不足道,险些被碾碎的尘埃。
安西军,那支威震西域,守护大唐西陲的铁血雄师,如今有多少人跟着调入内地平叛,又在这荒谬的战法中白白牺牲?
未来呢?
安史之乱的漫长拉锯,藩镇割据的隐患,大唐国运的由盛转衰。
这一切,似乎都能从眼前这场失败的阴影中窥见端倪。
辅兵端来了一碗温热的粟米粥,香气微弱。
医官接过来,再次小心地喂给李苍。
粥很稀,几乎能照见人影,但对于此刻的李苍来说,却胜过任何美味。
温暖的粥水缓缓流入胃中,带来一丝暖意和力气。
他一边机械地吞咽,一边目光越过医官的肩膀,投向帐外沉沉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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