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上门要债
这清河县地处京城郊区。
因为运河和交通发达,特别是河运码头带来南北商客。
故而在京城数个副城中,繁华当属第一。
甚至比得过其他大城。
县城内街道纵横,尤以县前大街、狮子街为最。
两侧商铺林立,绸缎庄、更有西门大官人的生药铺。
当铺、酒肆、茶坊鳞次栉比。
商贩云集,挑担推车,叫卖声此起彼伏。
青楼酒馆点缀其间,昼夜喧闹,市井气息极为浓厚。
西门大官人骑一匹青骢马,马蹄踏过东街板桥。
一路上小贩们纷纷行礼,巴不得大官人驻足随手撒点芝麻。
路过王婆茶肆。
两个戴破毡帽的闲汉就著包子吃茶,见马来忙缩脖让道,豆子滚进阴沟也顾不得捡。
「大官人万福!」王婆这老货眼尖,老远便堆起笑掀帘:
「大官人早呵!新出笼的肉包子,肉油都沁到皮子外头了!专等您赏光哩!」
「王妈妈生意倒是红火。」西门大官人骑在马上笑道:「已是在家中用餐了,随手掏出碎银抛了过去,就当我再吃一回。」
王婆笑得嘴都合不拢:「托大官人的福!」
「以后有用得著老婆子的时候,尽管开口!」
西门大官人心道:这潘金莲是不敢招惹了。
虽说他本人是过了那一关,谁知道这里头又有什么变数。
武松那钵子大的拳头,谁想尝谁去尝!
这王婆话音未落。
里头人听到对话,窜出个转出个戴破方巾的帮闲。
却是那头号真地痞应伯爵。
这应伯爵冲著西门大官人奔了过来,著手唱个大喏:「大官人今日印堂放光!昨儿在丽春院听李娇儿哭诉,说丁二拐子赖她三钱银子脂粉钱!」
他边说著边作势要掸西门庆袍角灰,「小的已叫来保带人砸了丁二面摊,替哥出口恶气!」
「做的好!」西门大官人抛去块碎银:「赏你吃酒。」
银角子将落未落,应伯爵袖子一卷便捞入怀中:「谢哥的赏!李娇儿新学得《挂枝儿》,我去请她准备准备晚晌唱给哥解闷?」
那银子早滑进他腰带夹层,空著手还假意摸索。
西门大官人又取出一个银锭,对他招招手。
应伯爵心眼活泛,知道大哥有事吩咐,凑上前去踮起脚来,低声道:「大哥尽管吩咐!」
「给我找两个生面孔来,记住,一定要十二万分信得过的。」
「我有一桩事情要你等去做,做好了,你知道爷我的脾气,包你们吃上一个月的花酒,还有的银两给你拿。」
「倘若做不好,以后你也别在这清河县说是我西门庆的兄弟,此后我也不认得你,我们各走各路。」
这应伯爵一听事情如此严重。
扑通一声在地上磕个响头,这才站起来:「我的大爹,你连这话都说了出来,我倘若做不好,就让我被最淫贱的粉头染上花柳死全家!」
「你倒是选个舒服的死法!」西门大官人笑道:「去吧,找到人来我府上候著。」
西门庆骑著青骢马行至张宅乌头门。
张宅乌头门前的石狮子擦的蹭亮。
门楣「积善之家张府」的匾额金漆微微剥落,露出底下发黑的楠木。
记忆中对这张大户著实有些模糊。
出来个小厮。
这清河县谁不认识西门大官人,赶紧上前牵马说道:「大官人请稍等,我去禀告老爷!」
不多时。
小厮走了过来:「大官人请随小的来。」
西门大官人心中冷笑。
好大的架子!
竟也不出门来迎接。
迈过大门,走过庭院。
张大户捏著柄湘妃竹骨折扇,见小厮引著人影转过影壁,忙趿著镶玉暖鞋迎出厅堂。
暖鞋底拍在青砖上啪啪作响:「哎哟哟!这是哪阵香风把大官人吹来了?我这蓬门荜户,今日可真是沾了贵气!」
西门大官人略一拱手:「听闻员外新辟了菊圃,金蕊银瓣开得热闹,特来讨杯茶,沾沾秋光。」
「请坐请坐!我说今日喜鹊叫个不停!快!快把那套钧窑的菊瓣盏取来!再沏新到的狮峰龙井!」张大户朝丫鬟吆喝。
自己捏著黄杨木茶夹,亲自从红泥小炉上提起咕嘟冒泡的铜铫子。
滚水冲入紫砂壶,栗香混著水汽蒸腾而起。
他眯著眼,将琥珀色的茶汤倾入西门庆面前的天青釉茶盅里:「大官人您瞧这茶色,碧沉沉的,赛过翡翠!水是特意叫人从城外玉泉山汲的,清甜著呢!」
他放下铫子,又从小几上的玛瑙碟子里拈起一块新蒸的桂花糖糕,「尝尝,庄上老婆子拿新收的糯米粉做的,甜软不粘牙。」
西门庆指尖托起茶盅,并不去碰那糕,只就著氤氲热气嗅了嗅:「果然好茶。听闻南门外八百亩水田今秋收成旺极,谷粒饱满赛珍珠,县尊大人巡视时大悦,亲笔题了『裕民丰仓』的匾额?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体面。」
「嗐!虚名!虚名罢了!」张大户「唰」地抖开折扇,扇面上「知足常乐」四个泥金大字晃人眼。
「缴完皇粮,再去了佃租,剩不下几石谷子,塞牙缝都不够!倒不如大官人铺子里指甲盖大的人参须子金贵!」他忽地压低嗓子,身子往前倾了倾:
「听说您新得了暹罗国的上等冰片?那东西燃起来异香扑鼻,最是醒神。重阳宴客时点在席间,那香气才叫真体面…若匀些给老汉,价钱好说…」
西门庆吹开浮沫,盏中翠绿的茶叶打著旋儿沉底,他啜了一口,慢悠悠道:「体面是好,可终究不如保命要紧。这几日秋瘟闹得凶,城里城外咳嗽发热的倒了一片。」
「我那药铺里紧赶慢赶要制三千斤『避瘟丹』救急,偏生我从河北购来的那船顶要紧的金银花——」他抬眼,目光似笑非笑地钉在张大户油光光的脸上:
「竟叫人半道截了胡。员外耳目灵通,可知是哪路神仙如此手眼通天?」
竹骨折扇「啪」地一声合拢,扇骨敲在张大户自己肥厚的手掌上。
他塌著眼皮,佯装去捞茶盘里炒得油亮的南瓜子,避开那目光:「这些日子四处各地都在往河北收那金银花,被哪位豪商包了也是常有的事。」
「大官人莫要著急,再寻便是!!」
他拈起一粒瓜子,却不嗑,只在指间捻著,忽作恍然状一拍自己油亮的脑门:「哦!您说那批黄花儿~~~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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