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下嫁,真心
罗倩儿心头一寒,怔怔注视著罗通那张英武面庞。
她虽知阿弟自幼被父母宠坏,与自己不算亲近,可这番话听在耳中,依旧刺心。
下嫁周参,并非寻常婚配、生儿育女那般简单。
那简直与配种无异,是要她不断开枝散叶,壮大声脉,助他成就一方乡族。
乡族,乡族,人丁不旺,何以立族!
可她罗倩儿素来锦衣玉食,被人捧在掌心娇养,这等猪狗般的日子,她宁死也不愿过!
「我既入『门字头』法脉,便是道统中人。
来日自当修道炼法,披霞光,乘云霭,出入青冥……怎能再陷回凡俗泥淖里打滚?!」
每思及此,她便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似她这般玉质琼姿,便真要嫁,也须得是北邙岭那等「派字头」法脉,与大派真传结为道侣!
纵是命途不顺,时运不济,委身富氏、康氏的嫡系子弟为妾,也好过如今。
至少,还能食灵米精膳,著洁净法衣,居灵机洞府……
见罗倩儿神色不对,罗通当即凑近,脸上堆起几分讨巧:
「阿姐,你糊涂啊!那周参撑死了不过一个练气五重的外门执役!连九品的《小七煞穿针诀》都练得磕磕绊绊,诸多不明之处,还得靠阿姐你为他释义点拨。」
他语声放轻,字里行间满是瞧不起那缝衣峰浣洗房执役的意味。
「小弟岂会真让阿姐下嫁,误你终身?
我与爹娘商议过了,阿姐不妨与那周参虚与委蛇,假意应下亲事。
但他须得先表诚意,拿出二十万符钱来!待钱到手,至于嫁入周家、助他立族之事……待明年开春,我成内峰弟子,族中亦有几位练气五重的长辈撑腰。
届时阿姐嫁与不嫁,岂容他周参说了算!」
罗倩儿美目微闪,仔细思量,觉得此言颇有道理。
只是心中诧异,自家小弟何时有了这般算计?
「不瞒阿姐,这并非我的主意,实是爹娘的筹划。」
罗通负手而立,满眼期盼地望著罗倩儿,仿佛这位阿姐便是他通往内峰的凭依。
「阿姐有所不知,族中近年光景不佳,北邙岭的灵田多是『紫泥田』,一年两季,产出有限。
几位族老眼见著寿元将尽,咱们濂溪罗族未必还能稳得住……爹娘送我入牵机门,也是盼我能跻身内峰,寻个师承,好为乡族撑起一片天。」
罗通软硬兼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算让罗倩儿心思动摇。
她迟疑道:「可如何取信于周参?他并非那等没见识的凡役,轻易糊弄不得。」
罗通显然早有准备,入牵机门前便与爹娘仔细合计过。
「阿姐可用本地习俗探他口风,只说濂溪嫁女,须得三十八万符钱打底,且看他如何反应。
若他面露难色,阿姐便哭诉父母养育恩重,自身未能尽孝,心中愧疚难当。
若他仍不甘愿,阿姐再稍作姿态……」
说到此处,他将腹稿娓娓道来:
「阿姐便可梨花带雨,含泪问他:『周郎若真心怜我,想好好待我,为何舍不得这几十万符钱?莫非在你心中,我还比不得这些身外之物?』」
罗倩儿垂首沉吟,觉得阿弟这番说辞甚是巧妙。
周参此人吝啬小气,却偏生好面子、讲排场,若以此言相激,或可见效。
「阿弟这话过于直白,男子多半吃软不吃硬,还须添几分柔情。」
她斟酌片刻,掐著娇柔嗓音道:
「『周郎若是不愿,我也不强求,免得叫你当我罗倩儿是贪慕虚荣之人。只当是你我缘分浅薄,来生再续』——阿弟觉得这般说如何?」
罗通拊掌大笑:「妙极!妙极!还是阿姐手段高明!任那周参奸猾似鬼,也得喝阿姐的洗脚水!」
罗倩儿白他一眼,又道:「周参小家子气,无利不起早。阿弟若想从他囊中掏出二十万符钱,须得许他些实在好处。
好比骑驴赶路,总得吊根胡萝卜在它眼前。」
罗通皱眉,本想说明以阿姐的姿容,稍加软语温存,便足以打动周参,何必再添代价。
但转念一想,那二十万符钱终究要紧,遂问道:「阿姐有何打算?」
罗倩儿声调柔婉:「周参资质平庸,虽得内峰传授《小七煞穿针诀》,数年苦修却未得精髓,始终练不精深。
你稍后修书一封,寄回濂溪,请爹娘将族中那九品灵物『净洪藕』充作嫁妆,再陪上两亩灵藕水田。」
罗通顿时踌躇,这些可都是日后乡族供养他的「资粮」,岂能平白便宜了周参?
「不过是画饼充饥之计罢了。」罗倩儿宽慰道,
「待你增补内峰弟子席位,得授真法,修为有成。
他日周参见你,也须恭敬唤你一声『师兄』,咱们濂溪罗族,自然无人再敢小觑。」
罗通听得心头火热,抚掌道:「便依阿姐之言!」
姐弟二人相视而笑,仿佛已见前程似锦,一片坦途。
罗通忽想起一事,问道:「对了阿姐,往日听你提及,赤焰峰有一凡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曾对你心生渴慕。那人可是叫『姜异』?」
罗倩儿蹙眉细想,似乎确有此人。
「不错,是有些印象。此人出身微贱,读过几年道学。
初入门时,我与他同在下院受训,等候分配工房。
他那时便对我颇为殷勤,后来我去了养魂峰,他也不时寻来,送些符钱与我……」
言及此事,她神色间仍有些许不豫。
「我本当他是个心善的,谁料他听闻我调至缝衣峰,又与周参走得近,竟跑来质问,以为我受周参逼迫,还要拉我私奔下山!简直不可理喻!」
罗通眼神古怪,照阿姐说来,这人分明是个卑贱无能之辈。
怎地竟当上了淬火房的检役?
还要与他竞逐内峰弟子席位?
「我怕他闹将起来,风言风语惹周参不悦,便严词回绝了他。
谁知他固执异常,认定我受周参强迫,伤心之下竟还留了一万符钱,说往后每月都会寄钱与我,只求我过得好,他便心安。」
罗倩儿娓娓道来,脑海中那少年模样渐次清晰。
是张颇为俊秀的面容,可惜掩不住一身穷酸气,显得窝囊无用。
「阿弟怎的突然问起他了?说来也怪,上月未曾收到他寄来的符钱。
哼,男子信口开河的承诺,果然当不得真。」
罗倩儿轻轻摇首。
那姓姜的少年每月所寄符钱,尚不够她在缝衣峰顶租赁一栋独院。
但明明没甚本事,却偏要打肿脸充胖子,更叫她鄙夷看轻。
「我入赤焰峰不久,便打探过除锻造房外,还有哪些人靠著执役关系图谋内峰。
姜异便是其一!不知他使了何种手段,竟得淬火房杨执役青眼,不仅被提为检役,前些时日还往内峰听讲……」
姜异?检役?还要登内峰的青云路?
罗倩儿美目圆睁,脑中嗡的一声,如遭重击。
紧接著,一股气恼窜上心头,只觉受了天大的委屈。
「当初在我面前说得好听,『符钱虽少,却是我一片真心』!哼,我原以为他虽窝囊,好歹有几分诚意,如今看来,全是惺惺作态!
天下男子,果然没一个靠得住!有钱拿去讨好执役,又去内峰谋划增补席位……全然将我抛到九霄云外,忘得一干二净!」
见罗倩儿愠怒难抑,罗通轻声劝道:
「阿姐消消气。那姜异走了运道,骤然翻身,也算有些潜力。
说不定还能再榨出些油水……若有机会,阿姐不妨予他几分好颜色。」
罗倩儿冷著一张俏脸,默不作声。
从前是姜异千方百计讨好她,如今却要她自降身段,心中自然万般不愿。
「阿姐,小弟先回赤焰峰了。」
罗通见状,也不多言,拱手告辞:
「静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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