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绯闻？”

洛奇重复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在意。像是平静湖面被投下石子后泛起的涟漪，虽不明显，却真实存在。

周磊已经打开了话匣子，根本停不下来：“对啊，零绯闻！入学三年，沈怡然学姐那可是清北大学的一大传说！”

两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夕阳把影子拉得细长。梧桐树影在地面上交错，形成斑驳的光影画卷。行李箱轮子修好后转动顺滑，咕噜咕噜地滚过地面，声音规律而平稳——就像洛奇此刻试图维持的表面平静，内里却有些乱了节奏。

“我给你细数啊，”周磊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第一，成绩好。经管院前三，拿过国家奖学金，听说好几门专业课都是满分。第二，能力强。大一进文艺部，大二当副部长，大三直接升部长。她组织的活动，从没出过岔子，连最挑剔的老师都挑不出毛病。”

洛奇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前方延伸的小路上。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周磊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重点是，她拒绝了所有追求者！”

“所有？”洛奇侧过头，傍晚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所有！”周磊重重点头，语气里带着某种见证历史的郑重，“我给你数数啊——经管院那个学生会**，家里开公司的，天天开车接送，送了一个月的早餐，沈学姐一次都没收。每次都是那句‘谢谢，不用了’，礼貌得让人没法继续。”

洛奇想象着那个画面：清晨的女生宿舍楼下，男生提着精致的早餐袋，而沈怡然礼貌地摇头，转身走进楼里。阳光照在她身上，背影笔直而决绝。

“还有文学院那个才子，”周磊继续说，“写了三万字的情诗，在女生宿舍楼下大声朗诵，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你猜怎么着？沈学姐从旁边绕过去了，看都没看一眼，就跟没听见似的。”

洛奇能想象那个场景。人群中央，男生捧着手写的情诗，声情并茂。而沈怡然从人群边缘走过，目不斜视，步伐从容得像是走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那些喧嚣与她无关。

“最经典的是体育学院那个篮球队长，”周磊眼睛发亮，像是讲到了高潮部分，“一米九的大个子，八块腹肌，校篮球队主力。他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在篮球赛中场休息时冲上球场，拿着话筒表白。”

傍晚的风吹过，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当时全场都沸腾了，”周磊比划着，“所有人都觉得，这么浪漫的场面，又是这么优秀的男生，沈学姐肯定会感动吧？结果你猜她说什么？”

洛奇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周磊。

“‘同学，你挡住我看比赛了。’”周磊模仿着沈怡然的语气——冷静，平淡，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洛奇嘴角弯了弯，一个几乎察觉不到的笑意。

“厉害吧？”周磊感叹，语气里混合着敬佩和不可思议，“所以现在学校里流传着各种说法。有人说沈学姐眼光太高，一般人入不了眼。有人说她其实有男朋友，是校外的，所以不公开。还有人说她根本不喜欢男生……”

说到这，周磊顿了顿，凑近洛奇，声音压得更低：“不过我觉得吧，她就是单纯地想专心学业和事业。你看她那么优秀，肯定对自己要求很高。谈恋爱多浪费时间啊，又要约会又要吵架又要哄人，哪比得上搞学习搞事业来得实在？”

洛奇没说话。

他想起今天下午，沈怡然蹲在地上帮他整理稿纸时的样子。

专注，认真，动作轻柔而有序。

那不是敷衍的帮忙，而是真的在用心做事。哪怕只是捡几页散落的纸，她也做得一丝不苟，仿佛那是什么重要文件。

这样的人，对任何事情都会认真吧。

包括拒绝别人。

“所以啊洛哥，”周磊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你今天能跟沈学姐说上话，还让她帮你收拾东西，已经算是破天荒了。我入学这几天，听说的、见到的，就没见沈学姐跟哪个男生单独相处过——哪怕是帮忙。”

“那是意外。”洛奇说，目光投向远方。夕阳正沉入远山，天空被染成绚丽的紫红色。

“意外也是机会啊！”周磊笑嘻嘻地说，“缘分这种东西，都是从意外开始的。你看那些小说电影里，男女主角不都是因为各种意外才认识的吗？撞车啊，拿错行李啊，住错酒店啊……”

洛奇摇摇头：“现实不是故事。”

“那可不一定。”周磊耸耸肩，不以为意，“生活有时候比故事更戏剧化。总之，沈学姐是个传奇人物，你今天就当是跟传奇有了交集，够你回味好几天了。”

两人已经走到了宿舍楼下。

梅园3栋，红砖墙面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温暖的橘色光泽。楼门口有几个女生在等人，笑声清脆如铃。楼道里传来上下楼梯的脚步声，踢踢踏踏，还有各个宿舍里传出的音乐声、游戏音效、热闹的聊天声。

大学生活的烟火气，扑面而来，鲜活而真实。

“对了，”上楼时，周磊突然想起什么，脚步在楼梯上停了一瞬，“沈学姐还是文艺部部长，迎新晚会她肯定要上场。听说她会跳舞，而且跳得特别好。到时候咱们去看，说不定能见到她不一样的另一面。”

“嗯。”

洛奇应了一声，心里却泛起复杂的情绪。

他想见她——想看看在舞台上发光的样子，想知道她跳起舞来是什么模样。

但又怕见她——怕看到太多优秀的她，越发显得自己的平凡；怕那种清晰的距离感，让人连靠近的念头都觉得奢侈。

这种矛盾的感觉很陌生，像心里有两只手在往不同的方向拉扯。一只冷静地说“她那么优秀，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另一只却固执地反驳“但你们今天说话了，她还帮你整理了稿纸，她说你写得很认真”。

很幼稚。

他自己都知道。

可控制不住。

506宿舍门敞开着，灯光从里面流淌出来。另外两个室友已经回来了。山东的李浩正在整理书架，把一本本教材按大小排列；四川的张铭在跟家里视频，说着带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语气轻快。

“回来了？”李浩抬头打招呼，眼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

“嗯。”洛奇把行李箱推到床下靠墙的位置。

周磊一进门就开始滔滔不绝：“我跟你们说，今天洛哥可厉害了！你们猜怎么着？他跟沈怡然学姐搭上话了！”

李浩和张铭同时转过头。

“沈怡然？那个校花？”李浩推了推眼镜，手里的书停在半空中。

“对！就是她！”周磊拉过椅子坐下，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下午的“偶遇”。当然，在他的版本里，增加了很多艺术加工和即兴发挥——

“当时洛哥的行李箱‘哗啦’一下全散了，东西飞得到处都是！周围好多人看笑话，洛哥脸都红了！就在这危急时刻，沈学姐出现了！她就像……就像武侠小说里那种路见不平的女侠，蹲下来帮洛哥一件件收拾，动作那叫一个温柔……”

洛奇无奈地打断：“没那么夸张。”

“怎么不夸张？”周磊瞪大眼睛，表情认真得有些滑稽，“沈学姐诶！零绯闻的沈学姐！她帮你收拾东西，这还不够夸张？你知道多少人想跟她说句话都没机会吗？”

李浩和张铭对视一眼，都笑了。

“可以啊洛奇，”张铭挂了视频，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笑意，“开学第一天就跟校花有了交集，这开局不错。我连咱们班女生都没认全呢。”

“就是就是，”周磊用力点头，像是找到了知音，“你们是没看见，沈学姐帮洛哥整理那些稿纸的时候，那认真的样子……啧啧，我要是洛哥，我今晚肯定睡不着觉。”

洛奇没接话。

他走到阳台，推开玻璃门。傍晚的风立刻涌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楼下梧桐树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无数细小的私语。远处操场上有夜跑的人，身影在渐浓的暮色中移动。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橘黄色的光晕在夜色中晕开。

校园的夜晚，安静而生动。

他靠在栏杆上，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屋顶，投向更远的远方。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画面。

她蹲在地上，白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而白皙的手腕。手指修长，拿着稿纸时，指关节微微凸起，形成好看的弧度。

还有她起身时，马尾辫在空中划过的流畅弧线。

以及那句“写得很认真”。

这四个字，像被施了某种魔法，在他心里反复回响。每一次回响，都在那个原本模糊的形象上，添上一笔清晰的细节。

“洛奇，”李浩走到阳台，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周磊说的是真的？你真跟沈怡然说话了？”

“嗯。”洛奇点头，目光仍然望着远方，“不过就是普通的帮忙，她人好而已。”

“那也很厉害了，”李浩感叹，咀嚼着苹果，“我听说沈学姐确实人很好，虽然看起来有距离感，但从来不摆架子。有次学生会招新面试，有个新生紧张得话都说不清楚，结结巴巴的。她耐心听完了，最后还鼓励人家说‘没关系，第一次都这样’。”

“是吗？”

“嗯，”李浩靠在栏杆的另一侧，“所以她在学校口碑特别好。能力强，成绩好，人又善良，还不谈恋爱——完美得不像真人。”

完美得不像真人。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在洛奇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是啊，沈怡然太完美了。完美的成绩，完美的能力，完美的形象，完美的“零绯闻”记录。

这样的她，就像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明亮，清冷，遥不可及。

所有人都可以抬头仰望，但没有人能够真正触及。

“不过，”李浩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温和，“再完美的人也是人。沈学姐肯定也有自己的烦恼和压力，只是不表现出来而已。我听说她经常在图书馆待到闭馆，为了组织活动熬过好几个通宵。完美背后，都是别人看不到的努力。”

洛奇想起今天下午，沈怡然抱着那箱资料冲向仓库的样子。

雨那么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她没打伞，头发和肩膀很快湿透了，白衬衫贴在身上。但怀里紧紧护着那个纸箱，手臂环成一个保护的姿态，生怕里面的东西被淋湿。

那瞬间的她，不再那么遥远，不再只是一个“完美”的符号。

而是一个真实的人。

一个会在雨中奔跑，会为了工作着急，会蹲下来帮陌生人收拾东西的，真实而鲜活的人。

“行了行了，别聊了，”周磊在屋里喊，声音穿过玻璃门传来，“饿死了，吃饭去！今天晚上我请客，庆祝咱们506全员到齐，也庆祝洛哥跟传奇学姐的美丽邂逅！”

“真的？”张铭眼睛一亮。

“当然！不过只请食堂啊，别想去外面宰我。”

“食堂也行！走走走！”

四个男生一起出门。楼道里很热闹，各个宿舍门都开着，新生们互相串门，交换联系方式，约着一起吃饭打游戏。空气里飘着各种味道——泡面的咸香，外卖的油香，洗发水的清新，还有年轻人身上特有的、蓬勃的活力。

这就是集体生活。

嘈杂，拥挤，但充满生气。

下楼时，洛奇走在最后。

他掏出手机，拇指划过屏幕解锁。壁纸是默认的星空图，深蓝色的夜空，散落着几点疏朗的星光。他点开微信，绿标亮起。

联系人列表里，除了家人、高中同学、周磊和两个新室友，再也没有其他人。

没有她。

也不可能有她。

他们只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连朋友都算不上。也许下次在校园里遇见，她会对他点点头——如果她还记得他的话。或者更现实一点，她根本不记得他是谁，就像不记得那些送早餐、写情诗、当众表白的人一样。

这才是现实。

洛奇按灭屏幕，黑色镜面映出他模糊的脸。他把手机放回口袋，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走出宿舍楼，夜晚的风更凉了，带着梧桐树叶特有的清香。周磊在前面带路，和李浩、张铭聊得火热，笑声在夜色里传得很远，年轻而张扬。

洛奇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深蓝色的天幕上，月亮已经出来了。

弯弯的一牙，清冷，明亮，周围没有星星，孤零零地悬在那里。

就像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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