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四十，闹钟响起。天还未亮，宿舍里一片昏暗。周磊翻了个身，含糊地嘟囔几句，又沉沉睡去。李浩和张铭的鼾声此起彼伏。

洛奇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窗外仍是深蓝色，天边仅余一线微光。梧桐树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幅晕开的水墨画。

他轻手轻脚下床洗漱。换上粗糙的迷彩服时，布料蹭着皮肤，传来熟悉的刺痒感。戴好帽子，他对着镜子打量——镜中人眼神还带着几分迷茫，却也算精神。

五分钟后，周磊挣扎着爬起来，眼睛都睁不开：“我的妈呀……这么早，我感觉魂还在床上……”

“快起来，要迟到了。”洛奇催促道。

一阵兵荒马乱后，两人跑到操场。计算机学院的队伍已基本集合完毕，辅导员张老师正拿着名单点名。他们刚挤进队伍，就听见点名声。

“洛奇。”“到。”

“周磊。”“到！”

张老师三十岁左右，面容和善但眼神锐利，扫了眼队伍：“第一天不追究迟到。从明天起，六点集合，五点五十必须到齐。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声音参差不齐。在他“大点声”的要求下，才变得整齐响亮。

张老师开始讲军训纪律。洛奇安静听着，目光扫过周围同学——一张张年轻的脸上，睡意、兴奋、漠然交织在一起。大学的第一课，就这样从军训拉开了序幕。

六点整，教官来了。

那是个皮肤黝黑、身材精瘦的年轻陆军军人。他动作干净利落地立正敬礼，自我介绍姓王：“我的要求很简单——服从命令，刻苦训练，流汗不流泪。能做到吗？”

“能！”声音太小。在他的呵斥下，第二次吼声震天响。王教官这才满意地点头，下令开始两小时的军姿训练。中间只休息十分钟，乱动一次就加练五分钟。

抬头、挺胸、收腹、双手紧贴裤缝、目光平视前方。

刚开始还算轻松。十分钟后，小腿开始发酸。二十分钟，肩膀僵硬。半小时，汗水顺着额头滑下，痒得钻心却不能动。

洛奇盯着操场边缘的梧桐树，数着摇晃的树叶和晃动的光斑来分散注意力。可后背还是被汗水浸透，迷彩服黏在身上，脚底也麻得像有针在扎。时间被无限拉长。

王教官在队伍间巡视：“这才刚开始！想想革命先烈，想想边疆战士，你们这点苦算什么！”

没人应声，只有沉重的呼吸和零星咳嗽。

洛奇咬紧牙关。高中时体育不算差的他，从未经历过这种静态的耐力训练。肌肉在抗议，大脑在叫嚣着放弃。但看到前排的女生都在咬牙坚持——那个瘦小的女生脸色发白却站得笔直，几个男生汗水流进眼睛也没抬手擦拭——他便更没有理由退缩。

终于熬到两小时结束。

“休息十分钟”的口令落下，众人先活动僵硬的四肢，才敢坐下歇着。洛奇走到树荫下大口喝水，周磊瘫在地上哀嚎：“我的妈呀……这比我想象的恐怖多了。还有十三天，我会死在这里的。”

洛奇没接话。目光扫过操场——其他学院也在训练，九月清晨的阳光已开始发烈，地面蒸腾起氤氲的热气。

这时，他看见了沈怡然。

操场对面的文艺部服务点，她正在布置展板。白衬衫，牛仔裤，马尾利落地束在脑后，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爽。几个男生想上前帮忙，都被她礼貌拒绝。她自己稳稳地搬起展板，仔细地固定好。

周磊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沈学姐啊……听说文艺部要搞军训慰问演出，她还会跳舞呢。”

洛奇没应声，默默收回了目光。

十分钟休息转瞬即逝。接下来练习齐步走。

看似简单，可队伍总走不齐——步子大小不一，节奏混乱。来回十几遍后，王教官皱眉吼道：“停！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重来！”

队伍里响起轻微的叹息，却没人敢抱怨。又练习了半小时，总算有了点模样。王教官这才松口休息五分钟，准备练习正步。

洛奇去饮水机接水，转身时没注意撞到了人，水溅了对方一身。

“对不起——”他慌忙道歉，抬头却愣住了。

是沈怡然。

她怀里的宣传单湿了些，衬衫胸前也洇开一块水渍。她却没生气，只是笑了笑：“没事，一点水而已。”

洛奇更窘了：“抱歉，我没注意。”

“真没事。”她拿出纸巾擦了擦衣服，竟还叫出了他的名字，“你是洛奇对吧？军训累吗？”

“还好。”

“第一天都这样，适应了就好。”她指了指服务点，“那边有水、藿香正气水和创可贴，需要的话可以去拿。”说完便抱着宣传单忙去了。

洛奇接满水，喝了一口。心里却像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下午训练时，他竟有些心不在焉。正步走差点同手同脚，被王教官瞪了一眼才收敛心神。可沈怡然那淡淡的笑容和低垂的睫毛，总在脑海里闪现。

中午解散时，众人都像脱了层皮，冲到食堂狼吞虎咽。周磊边吃边吐槽下午还有三小时训练、晚上还有安全教育讲座。洛奇却没多说，只顾着扒饭——训练消耗太大，再普通的红烧排骨和炒豆芽，都吃得格外香。

下午的训练更难熬。军姿、齐步、正步、蹲起、敬礼，一套练下来，迷彩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休息时，洛奇去服务点拿水，看见沈怡然正温柔地给一个中暑的女生扇风递药。周围有几个男生想搭讪，她都礼貌而巧妙地保持着距离。

他拿了水准备离开，却被沈怡然叫住。

她递来一支防晒霜：“这个给你。看你没怎么涂防晒，下午太阳毒，小心晒伤。文艺部采购多了，正好发给需要的同学。”

洛奇愣住，接过防晒霜。塑料管在他掌心传来微温的触感。

回到队伍，周磊挤眉弄眼：“沈学姐给你的？洛哥，你有戏啊！”

洛奇把防晒霜塞进口袋，只说“采购多了”，却没反驳。下午训练时，他还是涂上了——清爽的质地带着淡淡的香气，凉意覆在脸上。

他没敢深想这防晒霜背后的心意。

有些念头，不如就让它停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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