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马，你的意思是......”房间内，左将军上官桀眯起眼睛，开口问道。

“陛下驾崩，这些人很有可能会趁机作乱。”霍光说道，“新帝登基大典前，要对他们这些人清理一遍的，但动作不能太大，否则会引起朝野恐慌。”

桑弘羊不合时宜的笑道，“清理？怎么清理？江充当年牵连数十万人，谁知道谁是他的余党？依我看，不如大赦天下，既往不咎，安稳人心为上。”

“御史大夫此言差矣。”上官桀又是出口反驳，“赦免罪人是示弱，新帝年幼，正该立威，杀几个江充余党，震慑宵小，才是正理。”

这两人居然为此，争执起来。

霍光揉了揉太阳穴，这就是皇帝托孤的难处，拢共四个人，居然有四条心。桑弘羊要稳，上官桀要威，金日磾沉默寡言，而他霍光，就是要在几人中间平衡各方势力。

“够了。”霍光不愿再听他们啰嗦，直接打断他们，“江充余党要查，但要秘密查，金将军，这件事交给你，用你在宫中的关系网，不要惊动廷尉府。”

金日磾领命。

霍光继续说，“还有陛下驾崩的消息，即便我们相瞒，但想来各诸侯王应该不久就会知晓，尤其是燕王刘旦、广陵王刘胥，这两个要特别留意。尤其是燕王，他是陛下长子，虽然因为过失被剥夺了继位资格，但陛下薨逝，他难保没有想法。”

上官桀哼了一声：“燕王若是胆敢有什么想法，我就带兵踏平燕国。”

“慎言。”霍光看了他一眼，“现在是敏感时期，一句话都可能引发战乱。”

四位托孤大臣，一直讨论持续到子时，基本确定了未来十天的各项安排，从登基流程到军队布防，从财政开支到人事任命。

霍光对于其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因为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葬送大汉江山——也葬送他们自己。

散会时，霍光叫住金日磾。

“金将军，今日在钩弋宫......谢谢你。”

金日磾摇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大司马，其实我一直在想，陛下为什么要选我们四个？你我、上官桀、桑弘羊，性格各异，政见不同，放在一起将来注定是会争斗的。”

霍光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因为陛下要的就是争斗啊。”

“什么？”

“我们四个如果都是一条心，就可能架空未来的小皇帝，我们彼此之间互相牵制，才能保证权力的稳定，而将来也会回到成年的陛下手中。”霍光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咱们这位先帝爷啊，当真是......他把最难的局留给了我们——既要辅佐幼主，又不能成为权臣，我们几人之间既要互相合作，又要互相制衡。”

霍光看的透彻，但他也相信如上官桀和桑弘羊两个家伙肯定也是看的十分透彻。听完霍光的话，金日磾沉默良久后开口问道，“那我们最后......能成功吗？”

“不知道。”霍光诚实地说，“但陛下选择了我们，我们就只能走下去，走到走不动为止。”

夜半，霍光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有些睡不着，从怀中取出那封遗诏，又仔细看了一遍。字迹确实是陛下的，印玺也是真的，只是上面写的那些字依旧让他心惊不已。

“朝中大事，一决于光。”

这八个字，给了他无上权力，但同时也把他架在了火堆上。从今往后，朝堂乃至大汉王朝的所有的功过荣辱，都要由他一肩承担，霍光平息自己心情后，收起遗诏，又想起那个放置在汉武帝刘彻枕边的玉匣。

白日里匆忙，没来得及细看，现在回想起来，那匣子的材质似乎不是普通的紫檀木，还有那些北斗七星的图案，上面似乎也有皇帝的鲜血，这些事情看上去显得十分古怪啊。

最终，无比的好奇心驱使他起身，悄悄来到停放灵柩的房间，守夜的侍卫见是他，行礼放行。

汉武帝的灵柩停在房间中央，周围点着长明灯，霍光走到灵床边，陡然发现皇帝枕边的玉匣居然是不见了。

他心里一紧，急忙叫喊道，“苏常侍！”

苏文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大将军。”

“玉匣呢？”

“老奴收起来了。”苏文说，“陛下临终前吩咐，此匣要随葬，放在棺椁内，老奴怕有闪失，所以先收着，等入殓时再放进去。”

霍光松了一口气，“把那玉匣，拿给我看看。”

苏文从内室取来玉匣，霍光接过后，在灯光下仔细观察。

的确是紫檀木，但纹理异常细密，摸上去有种温润如玉的质感，北斗七星的图案雕刻得极其精致，七颗星的位置完全符合天象，甚至能看出岁差，看得出来这不是普通的工匠能做出的。

“陛下有没有说，这里面装着有什么？”霍光问。

苏文犹豫了一下：“陛下说......里面装着他最后想说的话，要给千年后的人看。”

“千年后？”霍光皱眉。

“老奴也不懂，陛下服下最后一颗金丹前，神志已经不太清醒，说了很多奇怪的话。说什么时间不是直的，是弯的，说什么星星之间有空隙，可以穿过去......好像都是一些疯话。”苏文摇头说道。

霍光摩挲着匣盖，突然，他感觉到匣子微微发热。

不是错觉，是玉匣真的在发热，而且北斗七星的图案似乎在微微移动？他眨眨眼，再看时，图案又静止了。

“大将军，你也看见了？”苏文低声说，“这匣子里外都透着古怪，有时候夜深人静，它会自己发出微弱的光，老奴不敢告诉别人，怕被人给说是妖物。”

霍光盯着玉匣，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先帝晚年痴迷方术，求仙问道，难道真的接触到了什么天上仙人的东西不成？

但他很快压下这个念头，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东西，自己还不如将稳定朝局、扶立新君才是头等大事。

“苏常侍，还请把这玉匣收好，入殓时按陛下吩咐办。”霍光将匣子还给苏文，“今晚的事，切记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老奴明白。”

霍光离开房间时，回头再次看了一眼。

长明灯的照射下，汉武帝刘彻的灵柩就那么静静躺着，当年那个曾经叱咤风云、改变整个华夏命运的帝王，如今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体。

所有的雄心、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秘密，都将随着这具躯体埋入黄土。

而他们这些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走下去，在权力的钢丝上，走向未知的明天。

夜色更深了，驿站外，传来守夜士兵换岗的口令声。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送葬的队伍将继续出发，走向长安城。

这时候，霍光忽然抬头，看见夜空中北斗七星正在缓缓旋转。

他突然之间，想起陛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朕这一生，就像在追天上的星星，以为追上了，伸出手，却发现还是那么远。”

现在，陛下终于不用追了。

而他们，还要秉持他的遗愿，继续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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