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赏荷宴的日子到了。

这一次，林晚随母亲沈氏入宫，心境与前世截然不同。没有了待嫁少女的羞涩与期盼，只有沉甸甸的任务和无处不在的警惕。

她今日的装扮依旧秉持着“低调清雅”的原则，一身雨过天青色绣银线缠枝莲的宫装，发髻梳得简单，只簪了两支点翠珠花并一朵新鲜的玉簪花，薄施脂粉，却愈发显得气质出尘，在姹紫嫣红的贵女群中，反而有种别样的醒目。

宴设御花园临水的“澄澜榭”。水面上荷花盛开，接天莲叶，映日娇红，与岸边衣香鬓影、环佩叮咚的贵妇贵女们相映成趣。丝竹悦耳，笑语嫣然，一派盛世繁华景象。

林晚乖巧地跟在母亲身边，向几位相熟的夫人行礼问安，举止得体，言辞温婉，赢得不少称赞。但她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周围。

按照听风阁提供的资料，五公主因身体孱弱，通常不会参与这种喧闹的宴会，但偶尔会在宴会中途，由嬷嬷陪伴，到附近人少的“鱼乐亭”喂鱼散心。鱼乐亭位于澄澜榭西侧，需穿过一片小小的竹林，较为僻静。

果然，宴至过半，林晚便瞧见一位穿着淡藕荷色宫装、身形纤细单薄、被两个老嬷嬷小心翼翼扶着的少女，悄然离席，朝着竹林方向走去。那少女面色苍白，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郁色和病气，正是五公主。

林晚寻了个更衣的借口，悄悄离席，不疾不徐地也朝着那个方向走去。碧珠被她留在原地。

穿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方小小的莲池，池上筑有一座精巧的六角亭，便是鱼乐亭。五公主正倚在亭边栏杆上，手中捏着些许鱼食，有一下没一下地撒入池中，目光怔怔地望着争食的锦鲤，神情寥落。

林晚放缓脚步，轻轻走近，在亭外几步处停下，福身行礼：“臣女林晚，见过五公主殿下。无意打扰殿下清静，请殿下恕罪。”

五公主似被惊动，微微侧头看来。她的眼睛很大，却因久病而缺乏神采，看向林晚的眼神带着一丝警惕和疏离。“免礼。你是何人？”声音细弱，带着久不言语的微哑。

“臣女林晚，家父林国公。”林晚起身，保持着恭敬而不过分亲近的距离，目光落在池中锦鲤上，微笑道，“殿下喂的这池鲤鱼，品相极佳，尤其是那几尾红白锦鲤，色泽鲜艳，体型丰腴，定是平日养护得精心。”

五公主见她行礼后便自顾赏鱼，言辞自然，不似刻意搭讪，警惕稍减，淡淡道：“不过是些蠢物，有什么好看。”

“鲤鱼虽蠢，却也有其灵性。”林晚语气温和，指着池中一尾正在抢食、额顶有一块明显黑斑的红鲤道，“殿下看那尾‘墨顶’，抢食最凶，但每次吃到鱼食，总会摆尾游开，仿佛是在向投食之人道谢。倒是旁边那尾纯金色的，看似悠闲，每每‘墨顶’游开，它便能趁机多食一两粒，颇为精明。”

五公主顺着她所指看去，仔细一观察，发现果真如此，眼中不由露出一丝极淡的趣味。“你倒看得仔细。”

“臣女闲来无事，喜欢观察这些花鸟鱼虫。”林晚笑道，“其实不止鱼，这御花园中草木，也各有性情。譬如亭边那丛鸢尾，喜阴耐湿，花期虽短，但花色绚丽；后面那株石榴，却喜光耐旱，花开如火，象征多子多福，最得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喜爱。”

她语调舒缓，娓娓道来，不涉任何敏感话题，只谈花草鱼虫，却说得生动有趣。五公主久居深宫，陪伴她的除了药罐就是规矩森严的宫人，何曾听过这般轻松又新鲜的闲谈？不知不觉，竟听住了些，紧绷的肩膀也略微放松。

“你懂得倒多。”五公主语气缓和了些。

“不过是闲书看得杂，让殿下见笑了。”林晚谦逊道，又指着池边一株叶片有些发黄的睡莲，“这株睡莲怕是根茎受了虫害，或是水质有些问题，若不及早处理，恐影响开花。”

五公主看了看，她平日也常来此，依稀记得这株睡莲往年开得极好，今年却迟迟未见花苞。“是吗？我倒未曾留意。”

“臣女家中略有几方小池，颇爱莳花弄草，对此类小毛病略知一二。”林晚适时道，“殿下若信得过，改日臣女可绘些简易的养护法子，或配些无害的除虫药粉，托人送入宫中，或许有用。”

她说得诚恳又自然，仿佛只是爱花之人间的寻常交流。五公主看着她清澈坦然的眼眸，心中的防备又卸下一层。在这深宫之中，如此单纯只因兴趣而交谈的人，太少了。

“那……便有劳你了。”五公主低声道，顿了顿，又补充，“你……若有空，也可常来与我说说这些花草之事。宫里……闷得很。”

这便是初步的接纳了！林晚心中一定，恭顺应道：“能陪伴殿下，是臣女的福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花草，气氛渐渐融洽。就在此时，林晚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竹林边缘，似乎有个穿着浅碧宫装、看似在修剪花枝的宫女，目光不时地飘向亭子这边，动作有些刻意。

是贵妃宫里的人？还是其他眼线？

林晚不动声色，又说了几句，便借口离席太久恐母亲找寻，向五公主告辞。

五公主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苍白的脸上，似乎多了一点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暖意。

林晚沿着原路返回，经过那宫女身边时，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将那宫女的面容记在心里。

回到喧闹的澄澜榭，丝竹声、笑语声再次将她包围。方才亭中那片刻宁静的交谈，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但她知道，种子已经种下。

接下来，就是耐心浇灌，等待它生根发芽，直至……触及那隐藏在最深处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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