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帝威如狱,权柄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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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4章 帝威如狱,权柄更替
乾清宫东暖阁内,炭火燃得正旺。
朱由校刚从文华殿御经筵归来,龙袍下摆还带著几分室外的寒气,他径直走到御案前坐下,魏朝连忙奉上一杯温热的参茶,低声道:「陛下,史阁老、何阁老等人的社论,已然送到了。」
朱由校接过参茶,浅啜一口,漫不经心地看向御案上的几卷宣纸。
正是史继楷、何宗彦等人补交的社论,标题清一色的《论太祖高皇帝时的大明与如今大明的区别》。
他随手翻开一卷,只见文中论点清晰,论据详实,虽不及方从哲、李汝华那般深刻,却也字字句句迎合著他的革新之意,明明白白地站在了他这一边。
「终究还是俯首听命了。」
朱由校心中暗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些内阁辅臣的矛盾心理,朱由校还是知晓一二的。
要说他是昏君?
可他登基三年多来,勤政程度堪比太祖高皇帝,每日天不亮便起身处理朝政,深夜仍在批阅奏章,从未有过半分懈怠。
所行之事,无不是为了帝国中兴。
整顿九边,强军固防;平定辽东,覆灭伪金,单凭这一项功绩,便足以在大明诸帝中名列前茅,甩下那些耽于享乐、怠政昏聩之君几条街。
更别提创办《皇明日报》引导舆论,推行新政缓解民怨,桩桩件件,皆是利国利民的实事。
可要说他是明君?
他的所作所为,又与儒家推崇的「仁君」「明君」范式背道而驰。
他敢冒天下之大不,公然提出「祖制当变」,打破两百余年的成规。
他重用厂卫,以铁腕手段整肃吏治,动辄抄家灭族,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九边整顿之时,他默许将领以雷霆手段清除积弊,江南平定乱局之际,他放任军队「以杀止乱」,虽换来了秩序,却也留下了「酷烈」的骂名。
这种极致的矛盾,让辅臣们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他们既敬畏于朱由校的功绩与魄力,又忌惮于他的铁腕与独断。
既认可他中兴大明的初心,又无法接受他破坏祖制、背离儒学传统的手段。
这般心态之下,他们自然没了硬抗到底的底气。
而最关键的是...他们说不过这位皇帝!
往日的御经筵,侍讲官们皆是饱学鸿儒,靠著四书五经的义理,便能将皇帝或太子讲得哑口无言,甚至敢借著「劝学」的由头,将储君当作晚辈一般训斥。
可到了朱由校这里,情况彻底反转。
这位圣上不仅对四书五经烂熟于心,更有著一套自成体系的革新理论,既能引经据典,又能结合时政,更擅长用现实功绩与逻辑推演反驳。
每次御经筵,往往是侍讲官们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本该是「教导帝王」的场合,最后反倒成了朱由校「训诫群臣」的讲堂,让这些饱学之士颜面尽失,彻底沦为了「孙子」。
说也说不过,硬抗又不敢,哪怕心中政见不合,辅臣们也只得顺著皇帝的性子来。
这几篇社论的递上,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已然选择了妥协,站到了革新的阵营之中。
朱由校将几篇社论草草翻阅完毕,随手放在一边,心中已有了计较。
这些人的转变,意味著朝堂之上的阻力又少了几分。
态度很重要,而他这个做皇帝的,也最在意这个态度。
但并非所有人都选择了妥协。
他的目光在御案上空缺的一角停留片刻,眉头微微蹙起。
朱国祚的社论,至今仍未送来。
「这家伙————」
朱由校指尖轻轻敲击著御案,发出沉闷的声响,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又带著几分玩味。
「当真要跟朕硬打擂台不成?」
他太了解朱国祚的性子了,固执、骄傲,又带著几分文人的迂腐。
此前角逐次辅之位失利,心中本就积怨,如今又因恢复丞相制的提议被当众驳斥,怕是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气。
此番迟迟不交社论,要么是还在硬扛,要么————
便是在配酿著更大的动作。
朱由校端起参茶,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液顺著喉咙滑下,却压不住心中隐隐升起的战意。
他不怕朱国祚反对,甚至乐于见到这样的「对手」。
只有将这些守旧派的论点一一驳斥,将他们的气焰彻底打压下去,他的革新之路才能走得更顺,才能让天下人都明白,他的决策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大明唯一的出路。
就在他准备要召见朱国祚的时候,魏朝却是上前来通报了。
「陛下,东阁大学士朱国祚求见。」
「哦?倒是来得正好。」
朱由校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抬手道:「宣他进来。」
不多时,一袭绯色官袍的朱国祚便缓步入内。
他须发皆白,面容沟壑纵横,却脊背挺直如松,不见半分老态。
行至殿中,他双膝跪地,双手扶地,动作一丝不苟,声音沉稳有力。
「臣东阁大学士朱国祚,恭请陛下圣恭万安!」
「朕安。」
朱由校抬了抬手,语气平淡无波。
「起来罢。」
朱国祚缓缓起身,目光低垂,却能感受到御座上投来的锐利视线。
他心知肚明,皇帝并未赐座。
这是陛下表明的态度,一上来,便给他一个下马威。
可即便如此,朱国祚身上的锐气非但未减,反倒愈发凛然。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忐忑压下,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朱由校看著他这副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开门见山:「阁老今日入宫,可是要将重写的社论呈上来了?」
朱国祚闻言,缓缓抬起头,目光直视朱由校,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动作坚定,没有半分迟疑。
御案后的朱由校挑了挑眉。
「既非呈递社论,那便是————要当著朕的面,论一论这祖制该不该破,朕的革新对不对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不错!」
朱国祚重重点头,绯色官袍因这坚定的动作微微晃动,花白的胡须也随之颤抖。
他抬眸直视朱由校,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恭顺,声音铿锵有力。
「陛下,臣今日入宫,非为交社论,亦非为乞骸骨,只为与陛下辩一辩,祖制不可破!」
朱由校端坐御座,神色平静无波。
「哦?阁老倒说说,祖制为何不可破?」
「祖制乃大明立国之根基!」
朱国祚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提高。
「太祖高皇帝栉风沐雨,披荆斩棘,平定天下,定下黄册、卫所、赋役诸般制度,方才有洪武、永乐盛世,才有大明两百余年基业!
祖制如大树之根,根基稳固,方能枝繁叶茂;若根基动摇,大树必倾!
陛下如今动辄言祖制过时」,要改户籍、废卫所、破免税之制,这便是在刨大明的根啊!」
他环视殿内,语气带著痛心疾首。
「陛下可知,祖制不仅是制度,更是天下臣民的精神寄托!
百姓信祖制,方肯安分守己;官员遵祖制,方能各司其职。
如今陛下公然否定祖制,说改便改,说废便废,只会让天下人心中生疑。
连太祖定下的规矩都可随意更改,还有什么是不可变的?
人心一旦离散,纲纪一旦松弛,再想挽回,难如登天!」
朱由校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阁老此言,未免太过迂腐。
祖制是太祖所定,可太祖定祖制的初衷,是为了让大明长治久安,让百姓安居乐业,而非让后世子孙抱残守缺,坐以待毙。
明初之时,天下白地,人口稀少,祖制适配彼时。
可如今人口逾亿,土地兼并成风,卫所糜烂,赋税不均,若还死守著百年前的制度,只会让矛盾激化,让大明走向覆灭。
这难道就是阁老想要的「根基稳固」?」
「陛下此言差矣!」
朱国祚立刻反驳。
「制度有弊,当修修补补,而非全盘推翻!
黄册混乱,便重新清丈;卫所糜烂,便整肃军纪;赋税不均,便严查贪腐。
这些都可在祖制框架内解决,为何非要冠以破祖制」之名?
陛下这般做,无非是想借革新」之名,行集权之实!
重用厂卫,监视百官,动辄抄家灭族,九边整顿杀了多少官员?
江南平乱株连多少人?
这般酷烈手段,虽能逞一时之快,却会让百官人人自危,离心离德!」
「离心离德?」
朱由校眼神一厉,声音陡然提高。
「阁老可知,朕整顿九边,杀的是克扣军饷、通敌叛国之辈;平定江南,除的是鱼肉百姓、勾结反贼之徒!
这些人,本就是大明的蛀虫,除之而后快,百官拍手称快,百姓感恩戴德,何来离心离德?
倒是阁老,只看到朕杀了几个人,却看不到九边军饷足额发放后,士兵们士气高涨,平定辽东、覆灭伪金的功绩。
只看到朕破祖制」,却看不到轻徭薄赋后,百姓负担减轻,流民返乡耕种的景象!」
他站起身,走到朱国祚面前,目光如炬,步步紧逼。
「阁老说祖制是精神寄托,可百姓要的不是虚无缥缈的寄托」,是能吃饱饭、穿暖衣、不受欺压的安稳日子!
朕推行新政,清丈土地让豪强纳税,放松户籍让百姓谋生,整顿卫所让军队能战,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反观阁老,口中念念叨叨祖制,却拿不出半点解决当下困境的办法,只知道反对!反对!」
朱国祚被朱由校的气势震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依旧强撑著反驳。
「陛下所言功绩,臣自然知晓!
可这些功绩,并非非要破祖制」才能达成!
太祖时期,不也平定天下,北击蒙古?
那时未曾破祖制,不也成就盛世?
陛下如今的做法,是舍本逐末!
而且,陛下重用厂卫,让宦官干预朝政,这与太祖宦官不得干政」的祖制背道而驰!
历史之上,宦官乱政者比比皆是,东汉亡于宦官,晚唐毁于宦官,陛下难道要重蹈覆辙?」
「阁老又在偷换概念!」
朱由校冷笑一声。
「朕重用的是厂卫,而非宦官!
厂卫是朕的耳目,是用来监督百官、澄清吏治的工具!
太祖设锦衣卫,本就是为了监察百官,朕不过是沿用其制,加以完善!
而且,朕让厂卫行事,皆有章法,皆在律法框架之内,与东汉、晚唐那些擅权乱政的宦官截然不同!
阁老只看到宦官」二字,便大加抨击,却看不到厂卫查出的贪官污吏,挽回的国库损失!」
他话锋一转,语气愈发锐利。
「再说祖制,太祖废丞相,成祖迁北京,仁宗罢远征,宣宗停下西洋,哪一代帝王没有根据时局调整祖制?
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难道不是破祖制」?
可正是那条鞭法,让大明财政得以喘息!
阁老今日一味维护祖制,难道是忘了,祖制的本质,是为大明服务,而非让大明为祖制殉葬?」
朱国祚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张口想要反驳,却被朱由校接连不断的诘问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心神。
「陛下————陛下所言,虽有道理,可祖制一旦打破,便如洪水猛兽,难以遏制!
今日陛下改户籍、改赋役,明日百官便敢改律法、改官制,长此以往,大明江山————」
「够了!」
朱由校抬手打断他。
「阁老满口祖制,却看不到如今的大明,早已不是太祖时期的大明!
人口膨胀、土地兼并、商品经济萌芽,这些都是太祖未曾经历过的新情况!
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应对这些新情况,为了让大明延续下去!
朕破的,是那些早已崩坏、阻碍大明发展的旧制。
朕守的,是太祖长治久安、百姓安乐」的初心!」
他自光扫过朱国祚,语气带著几分讥讽。
「阁老之所以如此固执,不过是因为朕的改革,触动了既得利益者的蛋糕,不过是因为你心中对次辅之位的怨念,让你不愿承认朕的功绩,不愿接受时代的变化!
你口口声声说为大明,可你提出的恢复丞相制,难道不是为了争夺权力,想要制衡朕的皇权?」
「我————我没有!」
朱国祚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如同煮熟的虾子,急忙辩解。
「陛下冤枉臣!臣绝无此意!臣只是————只是担心大明江山————」
「担心?」
朱由校冷笑。
「你若真担心大明,便该看到如今的赋税不均,百姓流离失所。
便该看到卫所糜烂,士兵忍饥挨饿。
便该看到宗室勋戚占田无数,却免税免役!
这些,都是祖制框架内无法解决的问题!
朕的改革,正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
你却一味反对,百般阻挠,这难道就是你所谓的为大明」?」
他抛出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一般,狠狠砸在朱国祚的心上。
「朕问你,如今在册土地不及实际半数,赋税流失严重,你如何在祖制内解决?
朕问你,卫所军逃亡过半,战斗力尽失,你如何在祖制内整顿?
朕问你,流民四起,民怨沸腾,你如何在祖制内安抚?」
朱国祚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由校提出的这些问题,都是他平日里刻意回避的,也是祖制框架内确实无法解决的沉疴。
他之前的辩驳,不过是基于对祖制的盲目尊崇,却没有任何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朱由校看著他窘迫的模样,语气放缓了些许,却依旧带著威严:「阁老,朕知道你是三朝元老,忠心可嘉。
但时代在变,大明也必须变。祖制不是一成不变的金科玉律,而是需要根据时局不断调整的指南。
朕的改革,或许激进,或许酷烈,但却是大明唯一的出路。」
他转身回到御座上,目光平静地看著朱国祚:「你今日与朕论道,朕一一作答。
你若还有半点可行的办法,能在祖制内解决大明的困境,朕便听你的。
可你若只是一味反对,拿不出半点实策,便休要再提祖制不可破」的昏话!」
朱国祚僵在原地,浑身冷汗淋漓,脸颊通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看著朱由校深邃的眼眸,感受著殿内弥漫的帝王威压,心中的所有辩驳都化作了无力的沉默。
他想说的话,被朱由校一一驳斥。
他想维护的祖制,在现实的困境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并非输给了朱由校的巧舌如簧,而是输给了时代的洪流,输给了大明积重难返的现实,输给了这位帝王心中那份远超他想像的宏图与魄力。
他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口中只剩下喃喃的辩解,却连自己都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往日的锐气与执拗,在这一刻彻底消散,只剩下无尽的羞愧与茫然。
朱由校看著阶下朱国祚那副灰败颓然的模样,眸中无半分怒意,只剩几分了然与淡淡的惋惜。
「到现在,你还不醒悟吗?」
朱国祚浑身一震,霍然抬头。
他眼眶泛红,花白的胡须凌乱地贴在唇边,眼中满是挣扎与茫然。
方才那场激烈的论辩,帝王的每一句诘问都精准地戳中了他的要害,那些他坚守了半生的「祖制真理」,在现实的沉疴与大明的新政成效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沉默了许久,喉结滚动了数次,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臣————臣说不过陛下。
陛下雄心壮志,远非臣所能企及。
臣已如朽木待葬,跟不上陛下的步伐,只求陛下允臣乞骸骨,归乡养老。」
「乞骸骨?」
朱由校闻言,脸上顿时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眼神冷了几分。
「怎么?说不过朕,便想撂挑子不干了?
你先前在府中宴请亲信,口口声声为大明社稷,为太祖祖制,如今大明正是百废待兴、亟需能臣重振之时,你却打起了退堂鼓。
这便是你口中的忠君爱国之道?」
这番话如同利刃,狠狠刺穿了朱国祚最后的体面。
他浑身剧烈颤抖起来,面色由灰败转为涨红,脖颈上的青筋都突突直跳,分不清是羞愤,是窘迫,还是被戳中心事的难堪。
片刻之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带著难以掩饰的疲惫。
「臣————臣无颜再立于文渊阁中,与诸位同僚共商国事。」
朱由校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
朱国祚并非全然没有被他说动,只是半生坚守的信念与文人的尊严,让他无法当众屈服。
他以「乞骸骨」相抗,不过是想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你既觉得你的革新之路正确,那便由你去闯,我朱国祚不愿苟同,也不再奉陪。
「你以为你乞骸骨之后,那些与你持相同政见的老臣,便会跟著你一同请辞,以此逼迫朕回头?」
朱由校的声音陡然转厉,目光如炬,直刺朱国祚的心底。
「说到底,你还是想用这种消极的方式,来捍卫你心中那套僵化的祖制。」
朱国祚额头紧贴地面,一言不发。
「自《皇明日报》刊发方从哲的社论以来,朝野震动,可递上辞官奏疏的臣僚寥寥无几。」
朱由校放缓了语气。
「他们心中或许有疑虑,或许有反对,但为何不愿轻易辞官?
因为他们看得清楚,朕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不是为了集权独断,而是真真切切为了大明能摆脱困境,能重现盛世!」
朱由校停顿片刻,目光落在朱国祚佝偻的背影上,语气中满是失望。
「朱国祚,你身为三朝元老,历经万历、泰昌、天启三朝风雨,朕本以为你能明辨是非,以大局为重。
可如今看来,你终究是被那些陈旧的观念捆住了手脚,辜负了朕的期许,也辜负了你自己数十年的为官初心。
「臣————臣请乞骸骨。」
朱国祚的声音带著哭腔,浑身颤抖得愈发厉害,却依旧固执地重复著这句话。
东暖阁内瞬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炭火燃烧的啪声,朱国祚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压抑。
朱由校静静地坐在御座上,目光深邃,不知在思索著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你是浙江嘉兴人士,江南是你故土,也是如今战后之地,更是新政推行的重中之重。」
「朕不允你此刻乞骸骨。」
朱国祚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朕命你即刻前往江南,以巡按钦差之职巡检地方。」
朱由校的目光锐利如刀。
「你去看看江南的情况,去看看清丈土地后百姓的赋税是否真的减轻,去看看那些曾经的弊政」之地,如今是何等景象。
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比朕说千言万语都管用。」
「若是此番江南之行归来,你依旧觉得朕的新政是错的,依旧要请辞归乡,朕绝不阻拦。」
说完,朱由校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御案,留下一阵风。
他没有再看朱国祚一眼,径直转身,大步走出了东暖阁,只留下朱国祚独自一人跪伏在冰冷的金砖上,身影在摇曳的烛火中显得格外孤寂。
朱国祚怔怔地望著帝王离去的方向,眼中的执拗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与复杂。
他从未想过,帝王竟会给他这样一个「验心」的机会。
江南————
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故土,如今真的如帝王所言,已然换了人间吗?
他不知道,却知道自己此刻已别无选择。
朱国祚走出乾清宫时,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金砖铺就的御道在脚下绵延,阳光刺眼,他却视物昏花,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云端。
方才东暖阁中的辩驳、帝王的诘问、那句「江南验心」的旨意,如同乱麻般缠在心头,剪不断,理还乱。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过午门,如何走到文渊阁的,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叹息声,浑浑噩噩,失魂落魄。
文渊阁外,朱国祚缓步入门。
守门的小吏见他面色灰败、眼神空洞,往日里挺直的脊梁也微微佝偻,皆是暗自心惊,不敢上前搭话。
踏入文渊阁,何宗彦、史继楷早已等候在廊下。
二人昨日补交了社论,心中本就揣著几分忐忑,此刻见朱国祚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更是心头一沉,连忙快步上前,语气中满是担忧。
「兆隆,如何了?陛下————陛下并未为难你吧?」
朱国祚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茫然与疲惫,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得厉害:「陛下未曾降罪,只是————命我为钦差,即刻启程,巡检江南。」
「巡检江南?」
何宗彦、史继楷对视一眼,皆是满脸错愕。
他们本以为朱国祚这般执拗,定会触怒龙颜,轻则罢官,重则斥责,却没想到皇帝竟给了他这样一个差事。
朱国祚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连连叹道:「看不懂,真是看不懂了————」
他不懂皇帝为何不允他乞骸骨,反而要派他去江南。
不懂帝王口中的「亲眼所见便知分晓」,究竟是试探,还是真的对新政有十足的信心。
更不懂自己坚守半生的祖制信念,为何在帝王的诘问下,竟如此不堪一击。
一声声叹息中,朱国祚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拖著沉重的步伐,缓缓穿过文渊阁的庭院。
他的背影在廊柱的阴影中渐行渐远,带著一股浓重的失意与茫然,仿佛连这熟悉的朝堂之地,都再无他的容身之处。
看著他离去的方向,何宗彦与史继楷双目相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惊与不解。
「陛下到底与他说了什么?」
史继楷压低声音,语气中满是疑惑。
「不过是一场论道,怎么竟让他成了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何宗彦眉头紧锁,缓缓摇了摇头。
「不好说。陛下心思深沉,行事向来出人意料。
只是这巡检江南————怕是没那么简单。」
他隐隐觉得,帝王此举绝非偶然,或许是想让朱国祚亲眼见证新政成效,彻底扭转他的观念,或许————另有深意。
二人正低声揣测间,方从哲从内堂缓步走出。
他身著绯袍,神色平静,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早已知晓结果。
见二人这副模样,他只是淡淡开口,语气轻描淡写。
「既然兆隆已受命巡检江南,内阁事务不可荒废。
他此前主管礼部,兼管户部,如今这两项差事,便交由孙阁老、李阁老主事吧。」
话音刚落,孙如游与李汝华便从人群中缓步出列,躬身行礼:「是。」
二人神色恭谨,眼中却难掩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文渊阁内的其余官员闻言,皆是心头一震。
内阁辅臣分管六部,本是大明惯例,朱国祚深耕礼部多年,兼管户部事务,权柄不浅。
如今他一走,这两项重要的权柄便落入了孙如游与李汝华手中。
这二人皆是陛下一手提拔入阁,向来对新政鼎力支持,是帝王最信任的亲信。
何宗彦与史继楷心中更是清明:陛下这是借著朱国祚离京的机会,悄然调整内阁权力布局。
此前朱国祚、沈等守旧派在阁中尚有一席之地,如今朱国祚外放,他留下的权柄尽数交给皇帝亲信,无疑是进一步巩固了革新派在内阁的话语权。
方从哲看著孙如游与李汝华,缓缓补充道:「礼部关乎礼制教化,户部关乎国计民生,皆是新政推行的关键所在。
孙阁老需尽快梳理礼部事务,配合《皇明日报》做好舆论引导。
李阁老则要加快推进全国土地清丈与赋税改革,不可有半分懈怠。」
「我等定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与首辅所托!」
孙如游与李汝华齐声应道,语气坚定。
官员们看著眼前的权力更替,心中都清楚,这不仅仅是简单的职责交接,更是帝王在朝堂之上布下的一步大棋。
随著朱国祚的外放,随著孙如游、李汝华的掌权,皇帝在内阁的影响力已然提升到了新的高度,新政的推行,无疑将更加顺畅。
接下来的数日,《皇明日报》如同投往湖面的连串巨石,一篇篇重磅社论接踵而至。
离汝华《论工商税与民生之兴》细述开征工商税的实操路径,孙如游《强军策:职业化军队之必要》详解募兵制改革的具体方案,叶向高《祖制之「变」与「守」》则从儒学义理层面,为新政破除「违背祖制」的舆论桎梏。
这些社论字字珠玑,既有对时弊的精准剖析,又有切实可行的革新之策,一经刊发便洛阳纸贵。
京中街头,卖报的小贩忙得脚不沾地,一文钱一份的报纸被争抢一空。
茶馆酒肆里,文人雅士、市井百姓围坐一堂,捧著报纸争论得面红耳赤。
国子监的监生们更是昼夜研读,将社论中的观点摘抄批注,奉为新政「圭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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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关于祖制与革新、守旧与破局的思想风暴,在京城乃至天下各州府骤然掀起。
越来越多的人从最初的观望、质疑,逐渐转变为新政的拥泵。
这其中,固然不乏投机取巧的幸进之辈,妄图借著新政东风谋取功名富贵,但不可否认的是,「破旧制、兴新政」的种子,已然借著《皇明日报》的舆论浪潮,撒播到了大明的每一寸土地。
即便仍有不少守旧派私下非议,痛斥新政「离经叛道」「动摇国本」,甚至在宗族聚会、同乡宴饮中抱团哀叹「祖制不存」,但真正敢因此挂冠而去、辞官归隐的,却寥寥无几。
究其缘由,并非众人皆是趋炎附势之辈,而是朱由校的新政,早已用实打实的成效赢得了人心。
平定辽东、覆灭伪金,让大明摆脱了边患的桎梏。
大兴农业、减轻赋税,让百姓真切感受到了安宁与实惠。
整顿吏治、严查贪腐,让官场风气为之一清。
真正心怀家国的臣子,看得清朱由校「中兴大明」的良苦用心,知晓此刻的大明亟需变革,而非固守成规。
真正有能力、有抱负的官员,也不愿用辞官这种消极的方式逃避问题,他们更愿意留在朝堂之上,参与到这场关乎大明未来的革新之中,用自己的才干为社稷出力。
而作为新政的主导者,朱由校并未被舆论的热潮冲昏头脑。
《皇明日报》的舆论造势,不过是撬开了新政破除祖制桎梏的第一道枷锁。
大明朝积已久,财政体系混乱、军事制度糜烂、户籍管理僵化,这些沉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根治,更不能一蹴而就、盲目冒进。
「步子迈大了,是要扯到蛋的。」
他虽锐意革新,却绝非鲁莽之人。
历史上无数次失败的改革,皆因操之过急、脱离实际,或是制度设计虽好,却因执行层面的偏差,最终沦为祸国殃民的灾难。
因此,朱由校为新政定下了「试点先行、循序渐进、章程完备」的总基调。
财政改革上,李汝华提出的「全国土地清丈」,并未立刻在全国铺开,而是按照既定计划,由清田司的人去办,先江南、山东,再推行至全国各地。
「工商税」的征收,也先从盐、茶、矿等垄断性行业入手,制定详细的税率标准与征管细则,避免地方官员借机盘剥百姓。
军事改革方面,则还没有动作,以稳为主。
户籍改革则更为谨慎,先放松江南一府之地的户籍束缚,允许匠户、军户转行从商,观察流民返乡、工商业发展的成效,再逐步调整全国户籍政策。
改革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伟业,而是一场需要耐心、智慧与韧性的持久战。
此刻的大明,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航行的巨轮。
《皇明日报》的舆论造势,为巨轮劈开了前行的迷雾;朱由校的稳健施策,则为巨轮校准了航向、加固了船身。
虽然前路依旧布满暗礁与险滩,守旧派的阻力仍在,执行层面的挑战尚存,但「破旧立新」的浪潮已然不可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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