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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3章 寝殿温存,孤臣死谏


第543章  寝殿温存,孤臣死谏

    池水粼粼,漫过肌理时带著恰到好处的暖意。

    烛火摇曳,光影透过雾霭洒在水面,映得波纹流转如碎金,其间旖旎缝绻,自不必细述。

    周妙玄软在朱由校怀中,浑身骨头似被抽去了一般,酥软得提不起半分力气。

    被帝王刻意撩拨了数月,那份隐忍的情愫与渴求,在此刻终得酣畅宣泄。

    她鬓发散乱,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额角与颈侧,双颊晕著醉人的绯红,自眼角蔓延至耳根,宛若熟透的蜜桃。

    长长的睫毛上沾著细碎的水珠,垂落时遮不住眼底未散的水光,既有心愿得偿的迷醉,又带著几分初承恩泽的娇憨,端的是艳色逼人,动人至极。

    只是这份酣畅之余,心底仍缠了丝若有若无的羞怯与困惑。

    她微微侧过脸,不敢直视朱由校深邃的眼眸,手指无意识地绞著湿透的宫装衣角。

    方才情动之际,陛下竟一遍遍逗弄著逼她唤出「我老公呢」,那般带著戏谑的逼迫,让她又羞又窘。

    要知道,「老公」二字在宫中素来是对太监的称呼,陛下这般调侃,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般思忖著,她耳根愈发滚烫,连呼吸都带上了几分局促。

    她自然猜不透朱由校的心思。

    那不过是帝王闲来无事的调笑,带著几分现代记忆的恶趣味。

    云雨初歇,朱由校斜倚在池边的白玉栏上,任由温热的池水漫过腰腹,驱散了连日来处理朝政、谋划革新的疲惫。

    他抬手拂去周妙玄鬓边的水珠,指尖划过她细腻的肌肤,感受著怀中人儿的柔腻温软。

    做皇帝,所求者无非二事。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如今朝堂革新虽有阻力,却已渐入佳境。

    朝鲜战事捷报频传,朝鲜指日可下,江山权柄已然牢牢在握。

    而收四方美人,亦是人生一大乐事。

    蒙古女子的飒爽刚烈,如草原长风般奔放。

    哲哲、海兰珠,滋味不错。

    朝鲜姬妾的温婉柔顺,似江南烟雨般缠绵,各有风情,皆已被他纳入后宫。

    目光掠过水面上漂浮的梅瓣,朱由校的思绪不由得飘向了更远的九州之外。

    东瀛列岛,那片土地上的女子,听闻多是温婉柔顺,眉眼间带著独特的婉约风情,与蒙古、朝鲜的美人又有不同。

    想起后世传闻中那些以温婉承欢、柔顺乖巧闻名的老师」,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眼底闪过几分期待。

    不知此刻的日本,是否藏著这般令人心动的绝色?

    是京都贵族女子的清雅,还是萨摩藩姬妾的明艳?

    不过————

    他缓缓抬手,拨动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眼底的玩味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征服者的霸气。

    这些念想,何须急于一时?

    如今朝鲜战事在即,拿下平壤后,大军便可顺势推进,经略日本的棋局已然铺开。

    待大明的铁蹄踏平扶桑列岛,将那片土地纳入大明版图,届时四海臣服,凡日光所照之处,皆为大明疆土。

    天下间的奇珍异宝、绝色佳人,自然也尽入他囊中,任他挑选。

    怀中的周妙玄似是察觉到他心绪微动,轻轻抬眸,眼底带著依赖与怯意,小声唤道:「陛下————」

    朱由校回过神,低头看向怀中娇羞可人的女子,他抬手将她揽得更紧,掌心贴著她温热的脊背,声音带著几分慵懒。

    「无妨,朕只是在想些日后的事。」

    香艳的沐浴过后,水汽未散,朱由校便携著浑身酥软的周妙玄步入乾清宫寝殿。

    殿内早已铺好厚厚的锦褥,暖炉燃得正旺,驱散了夜寒。

    朱由校将周妙玄轻放在床榻上,看著她眼睑微垂、气息微促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方才泳池中的折腾已耗尽了她大半力气,那张娇美的脸蛋上还带著未褪的潮红,眉宇间晕著满足与疲惫,再难支撑分毫。

    他本有再续温存的念头,见状也便按下。

    若是真折腾到天明,明日早朝怕是要误了,得不偿失。

    怀中抱著丰腴温软的美人,鼻尖萦绕著她身上淡淡的体香,朱由校连日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翌日天还未亮,窗外仍是一片朦胧的青灰色,朱由校便被多年养成的生物钟唤醒。

    他轻手轻脚地想要起身,却惊动了身侧的周妙玄。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睁开眼,眼中还带著几分初醒的迷茫,待看清是朱由校,便立刻挣扎著起身。

    「陛下醒了?」

    周妙玄的声音带著刚睡醒的软糯,一边说著,一边快步走到梳妆台前,与一同涌入的宫女们,小心翼翼地为朱由校更衣。

    她的动作娴熟而恭敬,偶尔触碰到朱由校的肌肤,便会下意识地缩回,带著几分羞怯。

    朱由校任由她伺候著,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忽然开口问道:「昨夜朕临幸了你,如今也该给你个名份。你想要什么位份,尽管说与朕听。」  

    「名份?」

    周妙玄闻言,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玉带险些滑落。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脸颊瞬间又红了起来。

    她本是扬州瘦马出身,入宫后不过是个普通宫女,能得帝王垂青已是天大的福气,从未奢望过能有什么名份。

    这份突如其来的恩赐,让她心头一阵滚烫,感动得险些落下泪来。

    可这份惊喜只持续了片刻,她便迅速冷静下来,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著几分哽咽。

    「陛下,奴婢不敢奢求名份。

    能留在陛下身边伺候,便是奴婢此生最大的福分。

    奴婢出身卑贱,不过是个风尘女子,怎配得上后宫位份?

    只求能日日伴在陛下左右,为陛下端茶倒水、排忧解难,便心满意足了。」

    朱由校看著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他自然知晓周妙玄的心思。

    这女子看似温婉,实则精明得很。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吸引帝王,全凭这日日相伴的温存与熟悉。

    一旦有了名份,便要迁入后宫,远离乾清宫,届时后宫美人无数,各有风姿,她未必还能得到自己的青睐。

    与其冒险争夺一个不确定的位份,不如继续留在身边伺候,多承雨露,若能侥幸怀上龙种,届时再求名份,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倒是个聪明的。」

    朱由校心中暗笑,他也乐得如此。

    身边有这么一个丰腴美艳、知情识趣的宫女伺候,无论是触觉还是视觉,都是一种享受。

    因此,他也不再强求,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不愿,那便先这样吧。往后你依旧在乾清宫伺候,朕不会亏待你。」

    「谢陛下!」

    周妙玄连忙躬身行礼,脸上露出真切的感激之色。

    此时,宫人已端来洗漱用品,伺候朱由校梳洗更衣。

    朱由校任由宫人打理著,忽然想起数月前初见周妙玄时,她抱怨自己是「昏君」的模样,便饶有兴致地问道:「还记得数月前,你说朕是昏君、暴君吗?

    如今几个月过去,你再说说,朕到底是昏君,还是明君?」

    这话一出,周妙玄脸色骤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微微颤抖,声音带著几分惊慌与惶恐。

    「陛下恕罪!

    奴婢当时是被外面的流言蜚语蒙蔽了双眼,才会说出那般大逆不道的话来。

    陛下登基以来,夙兴夜寐,操劳国事,整顿朝纲、革新弊政,又出兵朝鲜,震慑外侮,为大明谋取万世之基,分明是千古难遇的明君!

    奴婢知错了,还请陛下责罚!」

    看著她惶恐不安的模样,听著她发自肺腑的夸赞,朱由校只觉得心中一阵舒畅,如同三伏天里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从头顶爽到脚底。

    「起来吧,朕并未怪罪你。」

    朱由校抬手示意她起身,语气带著几分感慨。

    「不过,外面像你当初那般误解朕的人,还有太多太多。

    那些酸腐儒臣,只知抱残守缺,念叨祖制,看不到朕革新的苦心,日日在朝堂上弹劾非议,民间也难免有流言流传。」

    这话虽是带著几分苦恼,却并无多少怨怼。

    朱由校心中清楚,口舌之争毫无意义,他不屑于像雍正那般,写一本《大义觉迷录》去辩解。

    历史终究是由后人评说的,只要他能开创万世基业,让大明疆域开拓万里,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四海臣服、八方来朝,做出无人可指摘的政绩,那些酸腐儒臣的非议、民间的流言,自然会不攻自破。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后世的评价也是公正的。

    他要做的,便是埋头苦干,用实打实的功绩,堵住所有质疑的声音,成为真正名留青史的千古一帝。

    「陛下圣明。」

    周妙玄起身站在一旁,恭敬地说道。

    她虽不懂朝堂大事,却能感受到朱由校话语中的自信与胸有成竹。

    朱由校梳洗完毕,目光望向窗外。

    天色已渐渐亮了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朝堂上的博弈、朝鲜的战事、革新的推进,还有那遥远的东瀛列岛,都在等著他去掌控、去开拓。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大步朝著殿外走去。

    未来的路还很长,先从做一个勤政的皇帝开始罢!

    与此同时。

    紫禁城外的北京城,已被愈发浓厚的年味包裹得严严实实。

    离大年初一不过数日,家家户户都忙著洒扫庭院、张贴门神、备办年货,空气中弥漫著蒸糕的甜香、腊肉的咸香,还有孩童们追逐嬉闹的欢笑声,一派国泰民安的热闹景象。

    街市之上,更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说书先生在茶肆门口拍案开讲,引得围观众人喝彩连连。

    杂耍艺人翻著筋斗、耍著流星锤,孩童们踮著脚尖,看得目不转睛。

    卖对联字画的摊位前,红纸铺展,笔墨飘香,文人雅士驻足品评,寻常百姓也争相选购,盼著新岁讨个好彩头。  

    还有挑著担子的小贩,沿街叫卖著糖葫芦、糖画、福字贴,吆喝声此起彼伏。

    然而,在这满城欢腾之中,有一处地方的热闹,却透著几分与众不同的气氛。

    那便是国子监。

    作为大明最高学府,国子监历来是文风鼎盛之地,可今日天还未亮,朱红色的大门外便已聚集了不少身著青衿的学子。

    他们或裹著厚厚的棉袍,搓著冻得发红的手,在寒风中翘首以盼。

    或三五成群,低声议论著什么,眼神中满是期待。

    他们等待的并非名师讲学,也非朝廷诏令,而是每期准时送达的《皇明日报》。

    自打《皇明日报》刊发以来,国子监便成了报纸最先抵达、也最受追捧的地方。

    不多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学子们瞬间精神一振。

    卖报的小贩挑著担子,快步走来,担子上的木盒里,整整齐齐码放著崭新的报纸。

    「报纸来啦!一文钱一份,先到先得!」

    小贩的吆喝声刚落,学子们便蜂拥而上,纷纷掏出铜钱,争先恐后地抢购。

    一时间,铜钱碰撞的叮当声、小贩的应答声、学子们的催促声交织在一起,比街市上的叫卖还要热闹几分。

    拿到报纸的学子,顾不得寒风刺骨,当即展开细读。

    有的靠在墙角,眉头微蹙,逐字逐句地揣摩;有的蹲在地上,相互传阅,低声探讨;还有的干脆凑在一起,指著报上的文章,争论得面红耳赤。

    这般趋之若鹜的模样,引得过往行人纷纷侧目,却不知这薄薄一张纸,对这些学子而言,早已是蕴藏著圣意与机遇的「珍宝」。

    究其缘由,一来是《皇明日报》与科考紧密相关。

    此前恩科考试的题目,许多都源自报纸上的社论、时政评述,或是对新儒学思想的延伸。

    那些平日里仔细研读报纸、领会文章精髓的学子,答题时言之有物,切中要害,成绩自然名列前茅。

    而未曾细读的学子,往往摸不著头脑,答题空洞无物,成绩高下立判,简直是天壤之别。

    久而久之,《皇明日报》便成了国子监学子们备战科考的「必备秘籍」。

    二来,这报纸之中,确实藏著实打实的「黄金屋」与「颜如玉」。

    此前,《皇明日报》曾隐晦提及朝廷要在京师修建第一学宫,有位心思活络的学子,当即说服家人,买下了学宫周边的几块荒地。

    待官府正式征地时,他以合理价格出让土地,不仅换回了丰厚的银两,还分到了几处学宫附近的房产。

    学宫建成后,周边房价飙升,他或将房产出租,或转手倒卖,短短数月便赚得盆满钵满,羡煞旁人。

    还有京师第一纺织厂设立之事,《皇明日报》提前刊发了招募工匠、女工的消息。

    有学子提前知晓后,立刻告知家中的七大姑八大姨,让她们提前准备,积极报名。

    最终,他的亲戚们大多顺利入选,进了纺织厂,按月领取俸禄,端上了人人羡慕的「铁饭碗」,一家老小的生计都有了著落。

    这样的例子还有不少。

    有人从报纸上得知朝廷要整顿盐务,便提前布局,投身盐业贸易。

    有人知晓朝廷要推广新的耕作技术,便劝说家乡族人积极响应,来年收成大增。

    种种机遇,让《皇明日报》在学子们心中的分量愈发沉重。

    因此,无论是为了科考功名,还是为了日后生计,这些国子监的监生们,每期《皇明日报》到手,必然会逐字逐句、细细端详。

    他们不仅要读懂文章表面的意思,更要揣摩字里行间蕴藏的圣意,把握朝廷的施政方向与革新动态。

    在他们看来,这薄薄的一张报纸,不仅是了解天下事的窗口,更是通往功名利禄、实现人生抱负的阶梯。

    不过,今日的皇明日报,似乎有些不一样。

    与往日的时政新闻、诗文评述不同,今日头版整版刊发的,竟是内阁首辅方从哲亲著的长文社论《论太祖高皇帝时的大明与如今大明的区别之户籍与赋役制度》。

    监生们捧著报纸,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可随著阅读的深入,一声声压抑不住的惊呼此起彼伏,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这————这简直是离经叛道!」

    一名身著青衿的监生读完社论,双手微微颤抖,报纸险些从手中滑落,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方阁老竟敢直言祖制过时?还说要改?这————这不是忤逆太祖高皇帝的旨意吗?」

    太祖高皇帝开国之初,便定下「祖制传千代万代」的训诫,将祖制视为大明立国的根基,神圣不可侵犯。

    在这些深受传统儒学教育的监生心中,祖制便是金科玉律,即便有瑕疵,也只能修修补补,绝不可公然质疑其合理性,更别说主张「改」了。

    「是啊!」

    另一名监生附和道,眉头紧锁。

    「太祖高皇帝定下黄册、鱼鳞图册,是为了人丁不失、赋税不逃」。

    定下实物税、徭役」,是为了休养生息。

    这些都是经过实践检验的良策,方阁老却通篇批判,说如今制度崩坏,难道是说太祖高皇帝的制度不好?」  

    一时间,不少思想保守的监生纷纷附和,脸上满是焦虑与不解,甚至有人低声议论,猜测方从哲是不是老糊涂了,竟敢冒天下之大不,刊发这样的文章。

    就在这时,一名身材高大的监生挺身而出,面色涨红,语气激动地反驳道:「诸位此言甚谬!祖制固然神圣,可何曾有过一成不变的祖制?」

    他抬手一挥,声音陡然提高。

    「太祖高皇帝明令轻徭薄赋,可如今辽饷一加再加,百姓不堪重负,这难道不是违背了祖制?

    太祖规定宦官不得兼任内外职务,不得干预朝政,可如今司礼监掌批红之权,权势滔天,甚至能左右朝堂决策,这难道不是违背了祖制?」

    「还有!」

    他不等众人反应,继续说道:「太祖规定内阁仅为参谋机构,无决策之权,可如今内阁票拟,形同决策,把持朝政。

    太祖说宗室不得与平民争仕,可如今宗室子弟也能参与科举,入朝为官。

    这些难道不是变了?」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铿锵有力。

    「所谓祖制,本就是为了适应当时的时局。

    当世事变迁,祖制不再适配,自然该变!

    而且,许多祖制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只是没人敢公然点破而已!」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众监生耳边。

    不少人愣在原地,细细思索,脸上的焦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说得有道理!」

    一名监生恍然大悟,点头道:「就说一条鞭法,太祖时期收的是实物税和徭役,可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将其合并为货币税,这难道不是违背了祖制?

    可事实证明,一条鞭法简化了赋税流程,缓解了百姓负担,是利国利民的良策!」

    「不错!」

    又一名监生接口道:「方阁老在社论中说得明白,明初人口不流动、土地不兼并、小农经济主导」,祖制适配当时的情况。

    可如今商品经济萌芽,人口流动加剧,土地兼并不可逆,黄册、鱼鳞图册已成摆设,赋税不均,民怨沸腾。

    这样的制度,若是再不改,大明当真要出乱子了!」

    这些监生大多是有一腔热血、关注时政的青年才俊,又是《皇明日报》的忠实读者,平日里便对朝堂弊政有所了解。

    方从哲的社论,只是将他们心中隐隐的担忧与困惑,用犀利的言辞、详实的论据彻底点破了而已。

    他们不再纠结于「是否违背祖制」,而是开始思考制度本身的合理性。

    是啊,祖制的初衷是为了大明强盛、百姓安乐,若是死守著过时的祖制,导致国家衰败、百姓困苦,那才是真正违背了太祖高皇帝的本意。

    「不合理的制度,该改就得改!」

    有人高声说道。

    「对!方阁老说得对,户籍与赋役制度,确实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

    「祖制当守,但更要顺势而为!死守著崩坏的制度不放,才是误国误民!」

    越来越多的监生反应过来,纷纷表示赞同。

    原本的质疑与焦虑,渐渐被对革新的期待所取代。

    他们围著报纸,热烈地讨论著方从哲提出的种种弊政,探讨著改革的可能性,眉宇间满是激昂的神色。

    与国子监监生们的热血激昂截然不同,北京城深处,朱国祚的府邸正笼罩在一片压抑沉郁的氛围中。

    时近岁末,府邸外的街巷早已年味渐浓,可府内的内室正厅,却无半分喜庆。

    朱国祚身著素色锦袍,须发皆白的脸上满是疲惫与铁青,正宴请著几位心腹至亲与门生故吏。

    挚友东阁大学士沈、亲弟朱国桢、侄子文选郎中朱大启,还有他一手提拔的巡按御史曹楷。

    「诸位,老夫今日————是真真切切尝到了「忠言逆耳」的滋味啊!」

    话音未落,朱国祚猛地将手中的白瓷酒杯顿在案上,「哐当」一声脆响,惊得众人皆是一凛。

    酒液溅出杯沿,洒在光洁的红木案面上,蜿蜒成几道深色的水痕,恰似他心中难以平复的怒火。

    「乾清宫东暖阁里,陛下当著阁臣的面,将老夫的社论狠狠摔在御案上!」

    他胸膛剧烈起伏,花白的胡须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眼中迸射著羞愤与不甘的火光。

    「斥我通篇歪理,说我提议恢复丞相制,是为一己之私,是为党争添乱!」

    「老夫须发皆白,历经三朝,从万历十一年科举入仕,至今四十余载!」

    他抬手重重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声音陡然哽咽,带著几分泣血的悲愤。

    「为官半生,夙兴夜寐,兢兢业业,何曾为一己之私谋过半点好处?何曾贪墨过一文钱、侵占过一亩地?」

    沈濯连忙起身劝慰:「阁老息怒,陛下许是一时未能领会您的苦心————」

    「苦心?」

    朱国祚打断他,语气愈发沉痛。

    「老夫的苦心,天下人谁能不懂?

    太祖高皇帝立国之初,废中书省、罢丞相,设殿阁大学士,本是为了皇权独揽,杜绝权臣分权乱政。

    可如今呢?  

    内阁掌票拟之权,无丞相之名,却有丞相之实!

    万历爷数十年不上朝,朝堂之上党争愈演愈烈,东林党、阉党、齐楚浙党相互倾轧,你方唱罢我登场,官员只论派系亲疏,不问是非对错,只知争权夺利,不顾国家安危!」

    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带著一种悲天悯人的沉痛。

    「朝堂乌烟瘴气,行政效率瘫疾,政令不通,民生凋敝。

    老夫提议恢复丞相制,并非要违背太祖本意,而是想让丞相总揽政务,制衡内阁,澄清吏治,将那些结党营私之辈绳之以法,让大明的官僚体系重回高效运转的正轨!

    这哪里是歪理?

    这是为大明续命啊!」

    说到此处,他猛地提高声音,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绝望的怨怼。

    「可陛下呢?

    他说他破祖制是为大明续命,我提恢复丞相制便是开历史倒车!

    祖制,祖制!

    太祖高皇帝定下的祖制,难道只有他能破」,旁人连半句不同意见都不能有?」

    他喘了口气,想起方从哲、孙如游等人刊发的社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方从哲谈户籍赋役,说黄册、鱼鳞图册已成摆设,要打破宗室勋戚的免税壁垒。

    孙如游论卫所制,说兵农合一」早已糜烂,要废除世袭军户,操练职业化军队。

    他们这哪里是在论道?

    分明是揣度圣意,顺著陛下的心思,把太祖高皇帝的祖制批得一文不值!

    为了迎合上意,连祖宗的基业都能弃之不顾,何其可悲!

    「老夫不是不知道如今有弊政!」

    朱国祚的语气稍稍放缓,眼中却盛满了痛心疾首。

    「土地兼并、户籍混乱、卫所糜烂,这些问题,老夫看得比谁都清楚,比谁都著急。

    可祖制是大明的根啊!

    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是历经洪武、永乐盛世检验的良策,是大明江山的基石!

    如今出了问题,只需修修补补、微调损益,堵住漏洞便是,怎能公然否定、

    全盘推翻?」

    他转头看向朱大启,说道:「大启,你在刑部任职,日日与贪官污吏打交道,见过多少因制度松弛而滋生的贪腐乱象?

    可你想想,若不是太祖爷的《大明律》《大诰》铁腕治吏,震慑百官,那些贪官污吏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大明的吏治只会更加败坏!

    祖制的精髓不能丢啊!」

    又将目光投向曹楷,语气愈发沉重。

    「曹楷,你巡按地方,深入民间,最是知晓百姓的疾苦。

    可你要明白,轻摇薄赋」是太祖定下的祖制,是万民福祉的根本。

    如今辽饷加派,民怨沸腾,那是因为后世帝王偏离了祖制,滥用民力,而非祖制本身有错!

    陛下说要取消辽饷、永不加赋,这是好事,可他偏要借著破祖制」的由头,改户籍、改赋役、改军事,这是要把大明的根基彻底挖断啊!」

    说罢,他缓缓站起身,久久不语。

    半晌,他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坚定如铁。

    「老夫今日宴请诸位,不是为了抱怨陛下,也不是为了诋毁同僚。

    只是想告诉你们,祖制不可弃,太祖高皇帝的心血不可负!

    陛下让我要么重写社论迎合他,要么写文驳斥方从哲等人,我偏不!」

    「兄长,不可啊!」

    朱国桢闻言,脸色骤变,连忙起身劝阻,声音带著几分惊慌。

    「陛下如今锐意革新,铁了心要破祖制,您这般执拗,若是惹怒了陛下,恐性命难保啊!」

    当今圣上的手段看似温和,实则杀伐果断,但凡阻碍他新政的人,从未有过好下场。

    朱国祚却是冷哼一声,胸膛一挺,自有一股凛然正气。

    「我何惧也?老夫年近七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难道你们也觉得,陛下破祖制是对的?」

    这话一出,厅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面露难色,低头不语。

    他们心中何尝没有与朱国祚相似的想法?

    祖制固然有弊端,但全盘推翻,确实太过激进。

    可他们更清楚,陛下如今心意已决,雷霆手段之下,无人能挡。

    反对?

    便是与帝王为敌,轻则罢官夺爵,重则身首异处。

    可若是不反对,眼睁睁看著祖制被弃,心中又有不甘。

    更重要的是,他们舍不得手中的权力与富贵。

    辞官归隐?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数十年寒窗苦读,数十年官场沉浮,才换来如今的地位与荣华,怎能轻易割舍?

    朱国祚看著众人沉默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也明白他们的苦衷。

    这场关于祖制与革新的较量,终究不是他一个孤臣能够逆转的。

    但他心中的执念,却未曾有半分动摇。  

    哪怕孤身一人,他也要坚守自己的信念,为祖制,为大明的根基,抗争到底。

    朱国祚目光扫过众人纠结的神色,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当即朗声道:「今日我便入宫面圣!与其在朝堂之上浑浑噩噩,看著祖制被肆意践踏,不若以一身傲骨,换一场壮烈满怀!」

    这话掷地有声,厅内众人皆是一惊。

    朱国祚心中积郁已久,此前角逐内阁次揆之位,他本是热门人选,最终却不敌叶向高,错失权柄。

    这些时日,朝堂之上革新之声愈烈,他的主张屡屡被驳回,如今又因社论之事被皇帝当众斥责,多年的抱负与隐忍,终究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累了,真的累了。」

    朱国祚低声呢喃,语气中带著几分释然,几分疲惫。

    「这官,我不想干了。」

    数十年官场沉浮,从万历朝的意气风发,到如今的心力交瘁,他早已厌倦了这般步步为营、迎合揣摩的日子。

    与其违背本心,看著大明的根基被一点点挖断,不如就此放手,以死明志。

    沈连忙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急切劝慰道:「阁老三思!陛下锐意革新,出发点终究是为了大明强盛,只是手段激进了些。

    此事我们当从长计议,在一旁徐徐劝慰,慢慢引导,而非直接忤逆陛下的龙鳞啊!

    陛下的性子,你我皆是知晓的,刚烈如火,一旦触怒,后果不堪设想!」

    朱国祚看著身边人一个个投来担忧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暖意,随即轻笑著摇了摇头,掰开沈灌的手。

    「你们放心,我心里有数。

    陛下虽锐意革新,却非暴君。

    我此番入宫,不过是陈明利害,坚守本心罢了。

    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乞骸骨归乡,安度晚年,陛下不会杀我的。」

    他嘴上这般说,心中却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缓缓拍了拍衣角的褶皱,朱国祚端起案上的酒杯,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灼烧著喉咙,却也点燃了他心中的倔脾气。

    「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笑声中带著几分悲壮,几分洒脱,转身便径直朝著府门外走去,步伐坚定,没有一丝回头。

    沈望著他毅然决然的背影,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朱大启见状,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带著几分颤抖:「沈阁老,叔父他————不会出事吧?」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心中一片沉重。

    他们清楚皇帝的性子,也清楚朱国祚的执拗。

    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

    朱国祚乘坐著青布小轿,缓缓朝著紫禁城而去。

    轿身随著路面的颠簸轻轻晃动,窗外的街景飞速掠过,年味浓郁的喧嚣声透过轿帘传入耳中,却丝毫无法冲淡他心中的死寂。

    轿内,朱国祚缓缓闭上双眼,此前强装的洒脱与从容渐渐褪去,眼中只剩下决绝。

    他要入宫,当著皇帝的面,将自己的主张一一陈明,将方从哲等人社论中的谬误一一驳斥,将祖制的精髓与重要性一一阐述,直到将皇帝辩驳得无话可说!

    至于之后皇帝如何处置他,他毫不在乎!

    最好,是杀了他!

    以他的死,来警醒世人,来捍卫祖制,来留名青史!

    他朱国祚,一生为官清廉,忠心耿耿,若能以「死谏」之名载入史册,让后世子孙都记得,曾有这么一位老臣,为了大明的根基,为了太祖高皇帝的祖制,不惜以身殉道,那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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