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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0章 汉室如云


刘渊称汉王,大概是太安四年六月的事情。

    二月下旬时,他还留在邺城,亲眼见证了征北军司在邺城之战的惨败。眼见卢志大军在城南遭遇围歼之后,邺城之内顿时惶恐不已,而随着成都王司马颖的率先出逃,其余诸将也丧失勇气,犹如雪崩般逃离邺城。到了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对刘渊长达近十年的监视,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刘渊由此重获自由,他率平先等人趁乱逃出邺城,但却不是随大流向北逃,而是径直前往壶关。当时到处都是流民,脸上都带有凄惶之色,他们不知道未来将去往何处,也不知道当下该在哪里落脚,只知道过去的平淡时光一去不复返了,因此一路哭声不断。

    而面对百姓的哭声,刘渊也难免受到感染,眼露悲戚,但胸中生出更多的,却又是雄心壮志。他对平先等人说道:“司马氏丧心病狂,自相残灭,天下黎庶何辜?竟陷苍生于苦海,焚九州至倾圮,殊为可恨!我生平饱读经史,兼修文武,有报国之心,而无用武之地。自以为将碌碌终老,一事无成。不料今又重获自由,天可怜见!我要终此乱世,扬德以怀!”

    于是刘渊一行徒步穿过太行山,沿路混乱不已,多有艰难险阻,甚至不乏有马匪、流寇。纵使有平先护卫,刘渊也不得不小心翼翼。他惟恐有人识出自己的身份,再被晋朝官员发现,一路走最偏僻艰险的山路,差不多走了十四日,终于翻越重重群山,抵达了自己的故乡——离石。

    等刘渊再返回到离石,向当地人禀明身份的时候。当地的匈奴部民几乎认不出,这位白发苍苍又风尘仆仆的老人,就是他们昔日最为敬爱的左贤王了。而等刘雄、刘聪等人前来验明身份,哭着向刘渊拜倒时,现场沉寂少许,随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呼声在离石山谷中回荡不止。

    刘渊被匈奴人架着进入他昔日建立的左国城,一百二十七岁的刘宣拄着拐杖来见刘渊,刘宣慢悠悠地问他道:“元海,今日回家,是否安心啊?你已经年过五十,知天命了,可以在这里安心养老了。”刘渊则笑道:“四叔公,重耳六十方得继位,而后尊王攘夷,践土称盟,霸令诸侯,成就晋文之名。今日刘渊不过五十三,何足言老!”

    他随即于左国城中召集族人,对他们说道:“今天意毁祸,晋不修德,恰如大厦将倾,洪流奔溃。以至天下豪杰并起,群雄争锋,虽名属晋室,实欲效仿曹操,先挟天子,后图社稷也。如此欺世盗名,岂英雄之举耶?大丈夫当挺三尺剑,解生民于倒悬,伐无道而兴义,终成不世之功!”

    说罢,他当众拔剑而起,慷慨道:“天下大乱,水火万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与其坐守离石,枯等刀兵,何若迎锋奋起,争得天命!天命无常,大禹出于西戎,文王生于东夷,可见天意所衷,民心倾爱,顾惟德所授耳。”

    “今余拥众十余万,若指挥得当,皆可一当晋十,鼓行而摧乱晋,易如反掌!上可成汉高之业,下不失为魏氏。虽说,晋人未必同我。可汉有天下世长,恩德结于人心,至今留有余望。先是李辰拥汉,半载之间,旗卷四州,可为明证。我家与汉室世为姻亲,称刘数十载矣,何不兴复汉室,以怀人望?”

    这一番豪情壮志,令在场众人无不动容,只是刘宣略有质疑道:“今汉室有后,南有安乐公,北有山阳公,以汉为号,是否越俎代庖?恐遭人非议。”

    刘渊笑道:“世祖兴汉,不过偏远旁宗,名位之正,尚不若王昌,远近于我有何加焉?我兴复汉室,是要顺应民意,聊表靖难戡乱之心,并非是为自己设限啊!不过以匈奴之名,确有不妥,我等可效仿卢芳,归祖汉室!”

    卢芳乃是新莽时并州枭雄,他自称是汉武帝曾孙刘文伯。其曾祖母为匈奴谷蠡浑邪王之姊,曾为汉武帝皇后,也就是卫子夫,卫子夫生三子。巫蛊之祸,太子诛,皇后死,其小子回卿逃于左谷,回卿生子孙卿,孙卿生文伯,即卢芳。

    卢芳由此得到了当地汉人以及匈奴人的支持,割据并州北部十数载,后来还前后得到了更始帝刘玄的承认。光武帝刘秀再立社稷以后,前后征伐卢芳数次,互有胜负,终究无法消灭他,最后刘秀也封卢芳为代王,承认他的宗室地位,让他专门负责安抚匈奴。虽说卢芳后来不自安,又逃离代郡进入匈奴,但终究获得善终。

    数百年过去了,后汉都已不复存在,但卢芳的事迹在当地留下了诸多传说。至今仍然有人相信,曾经有一支汉室后裔融入了匈奴之中,成为了匈奴的王室,而且刘秀倾九州之力,尚不能将其扼杀,足可见其得天青睐,比肩正统。

    刘渊便打算拿这一传说做文章,他并不直接效仿卢芳,毕竟卢芳的说法有太多漏洞。而是自称为汉高祖之后,汉宣帝玄孙,在新莽大乱之际,远遁边朔,逃入匈奴,匈奴为汉室之甥,故而拥立其为单于,即刘文伯,得到了光武帝认可,以至于今。如此,刘渊算是编造出了一个经得起世人推敲的汉室世系。而事实上,身为匈奴王族之后,刘渊手中还真有当年刘秀赐给卢芳的代王印玺。

    至此,刘渊一面以匈奴大单于的名义发布号令,积极聚集部众,招揽士民,准备称王起兵,一面则向晋廷传信,声称要征讨张方,让朝廷麻痹大意。一时并州士民纷纷来投,除去各路匈奴部民与汉人百姓外,其中不乏如西河王延、雁门范隆、上党朱纪等士族名士。

    终于在太安四年的五月,刘渊聚众十余万后,于离石正式登基称汉王。他以复汉为名,对部民歌颂四百年大汉的丰功伟绩,然后追尊汉后主刘禅为孝怀皇帝,祭祀汉高、汉文、汉武、汉宣、汉光武、汉明、汉章、汉昭烈为三祖五宗。又大赦境内,建年号为元熙,立其妻呼延氏为王后,以刘宣为丞相,刘和为王太子,并依据汉制设置百官。

    称王以后,刘渊率军突然南下,进攻平阳。此时关中防御薄弱,阎鼎正竭力为张方补给后勤,不意北方突然杀出一支匈奴大军,轻易地便击破平阳太守宋胄,继而一路南下,全取河东,然后有兵出蒲坂,席卷关中之势。

    阎鼎得讯之后,连忙调安定太守贾疋前去抵御。贾疋临危受命,与羌氐首领彭荡仲结义,借出三万羌兵东进,穿山自夏阳而出,继而沿大河南下扫荡各渡口,截断入关汉军的退路,然后于临晋大破刘渊部将刘钦。刘钦一败,其余汉军惶恐,刘渊之弟刘景认为攻略关中时机未到,于是纷纷退回河东。

    但此时的贾疋也无力渡河收复河东,双方只能隔河对峙。而刘渊顺势迁都蒲子,与百官商议下一步的进军事宜。抚军将军刘聪献策道:“论天下罪魁,乃张方无疑,何若以讨伐张方为名,东进上党,耀兵邺城!正好扬我大义,教天下人知我皇汉!”

    此策获得了刘渊的认可,于是刘渊任命刘聪为元帅,统帅六军,折而向东进攻上党,正好于长子撞上了翻山而来的苟晞军队。双方都没有准备,但双方都必须赢下这一仗,结果是大战一场。一时弩矢如雨,战况惨烈。

    苟晞所部乃是精兵,战力胜过刘聪,但刘聪极为顽强,结长阵刺击冲来的骑兵,保持阵势不动,几次近乎崩溃,但又几次重新组织阵线。又由刘曜与刘粲于两侧率轻骑袭扰苟晞,苟晞进不得胜,退受袭扰,结果是战至力竭,终于支撑不住,不得不率众撤退。

    刘聪趁势占据上党郡,在壶关进行休整,与河北联军三面包夹邺城,使得张方的战略态势急转直下。现在世人皆知,张方的失败已不过是时日问题了。

    但与此同时,青州也爆发了一件同样值得注目的乱事,那便是青州之乱。

    须知在张方攻陷邺城之后,许昌朝廷一开始任命的平乱主帅,乃是豫章王、青州都督司马炽。可河北大战打了大半年,除去王衍之外的各方势力皆已到场,身为主帅的司马炽却迟迟不能加入战事。原因其实也很简单,青州爆发了天师道之乱。

    青州向来是道教的大本营,只是在后汉末年,此处是太平道的根基所在。在黄巾之乱平定后,天下太平道多已衰败,唯独青州的太平道仍然根深蒂固,拒不向汉室投降。后来曹操收服青州黄巾,太平道便投桃报李,声称曹操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那个黄天真人。曹丕称帝之后的第一个年号,也因此称之为“黄初”。

    只是在此后的发展中,太平道群龙无首,迁至洛阳的四代天师张盛趁机吸收了甲子大劫这一概念,并研究出种民仙堂学说,以此收编了太平道,将汉末两大教派合为一派,青州从此便成为了天师道的四大教区之一。而相比于其余三大教区,东海教区的独立性最强,与主流的天师道教义也有所区别。其大祭酒是由本地推举,甚至不用上报天师,孙秀也就是这样当上东海大祭酒的。

    而在孙秀尝试立天师道为国教的努力失败以后,东海天师道陷入了相当一段时间的群龙无首。而其余部也作为孙秀残党,同时也遭到了本地朝廷官僚的打压,因此很是消停了一段时间。但这种寂静并非是永远的,他们并非彻底消失了,而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然后东山再起。而在遭遇张方之乱后,这个时机到来了。

    司马炽在得到朝廷诏令后,当即领兵五万,打算去支援成都王,讨伐张方。谁知四月时,大军走到平原,背后突然传来一则噩耗:东海天师道新任大祭酒王弥,拥立东莱郡惤县县令刘炅叛乱,刘炅乃后汉阜陵王刘延之后,此时更名为刘柏根,自称惤公,任命王弥为长史。而王弥则当众称刘柏根为太平真君,造图谶曰:“二口建戈不能方,两金相刻发神锋。”

    二口建戈,便是“刘”字。晋氏自认金行,刘姓又有金,所谓两金相刻,言下之意,是刘氏将要重新取代晋室。而由于太平真君是木德,刘炅改名柏根,以响应此谶。

    任谁也看得出来,王弥与刘柏根这一套做作下来,目的昭然。虽然尚没有自称是汉军,但其所作所为,俨然是要效仿汉高祖刘邦当年称沛公的路线,与兴复汉室,也没有多大区别了。

    司马炽见状,不得不停下远征,转而先平定青州的乱事。这其间也不过是一个月,等他回到临淄,向东莱郡进军时,军中的天师道教徒公然骚动,脱离队伍,这给青州军带来了极坏的影响。结果还没有进军至北海郡,大军便已溃散得七七八八,仅剩下四五千人了。

    相比之下,刘柏根与王弥此时已占据东莱、长广二郡,汇聚出三万余众,他们击鼓西进,连战连捷,所过皆克。司马炽根本无法抵御,等到了七月,他只能领残兵撤出青州,南下前去投奔徐州都督司马楙。而王弥与刘柏得以占领整个青州,并做出南下之势。

    眼见仗打到这个地步,司马楙也顾不上和祖逖内斗了,他立刻向祖逖请和,并要求朝廷即刻派出援军,火速援助徐州,收复青州。否则连青徐也脱离朝廷掌控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祖逖得讯,也别无疑虑,他先是承认王衍兖州刺史的身份,希望他去平定青州,但王衍不为所动。祖逖只好转而请朱虚公刘暾出山,率兵二万前去琅琊临沂与司马楙汇合,他们合军四万,北上东莞郡。此时已是九月下旬,王弥与刘柏根已经南下至大岘山一带,整兵经武,扩张至五万余众。

    谁也没能想到,太安四年竟然是如此风起云涌的一年。到了这一年的十月份,整个九州大地上,算上刘羡的汉中军,刘渊的离石军,刘柏根的东海军,世上竟冒出了三个要兴复汉室的政权。

    恍然间,人们仿佛回到了一百年前的汉季,回到了那个似乎人人都要兴复汉室的年代。但到底谁才是汉室正统,谁又能给天下带来一个光明的未来,这就不得不说是发人深省、耐人寻味的一个难题了。

    (太安四年十月形势图)(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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