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灵笼一（27）

    查尔斯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著。

    他死死盯著杨尘，又猛地转向马克，声音嘶哑：「体面？灯塔是我父亲用了半生心血维持的！我怎么可能把它交给一个只懂得在地面打打杀杀的莽夫？！」

    「摩根就是老糊涂了！城主之位本就该由我继承！」

    马克握紧了拳头，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杨尘。

    杨尘没理会塔三代的咆哮，他的目光平静得令人心悸。他转向马克，语气如常地问道：「按照你们灯塔的律法，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马克深吸一口气：「谋杀城主————是死罪。应该要处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查尔斯惨白的脸，又补充道：「可是，毕竟现在已经控制住了，只要之后再看管住光影会的话————」

    马克没说完，因为杨尘在盯著他。

    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就只是静静的看著，仿佛能看透他内心那点尚存的犹豫。

    「杨老板......」马克改口，「你想怎么处理？」

    「带去光影会那里。」杨尘开口道，「统一处理。」

    「统一处理？」墨城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然后猛地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变。

    嘉莉博士靠在控制台边，挑了挑眉，但依旧保持著沉默，仿佛这场决定生死的对话与她无关。

    查尔斯听到这话，突然笑了：「统一处理？你想杀了所有光影会的信徒？杨尘，你知道光影会有多少人吗？上百人！你想当屠夫吗？」

    杨尘终于正眼看向查尔斯：「我会给他们机会，最终选择看他们脑子能不能转过来。」

    「但有一点不同于我们那里的灯塔，你们这里的光影会教徒经过这么多年的洗脑，已经很难扳回来了。」

    齐心协力一同对抗生态这种思想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不少人也只想著内斗，哪怕是现在只能飘在天上生存，这种想法都依然存在。

    谁知道这些人会在哪个时候突然犯病，他不可能将这些隐患留给白月魁还有龙骨村。

    杨尘对马克说：「走吧，去光影会大厅。」

    光影会大厅外的通道里，脚步声在金属廊壁上回荡。

    查尔斯被两名猎荒者押著走在最前，他的步伐有些踉跄，但背脊依旧挺得笔直。马克跟在一旁，神色复杂，再冰紧紧握著他的手。

    杨尘走在后面，面色平静。

    路过一处通向外部平台的通道时，一阵引擎声由远及近。

    众人抬头望去。

    只见雨燕号正悬停在灯塔外部平台的上空。

    它缓缓调转方向，将尾部对准平台，后舱门在液压声中平稳打开。

    红蔻率先跃下。

    她身后，乌兰敖登、千里、二筒和寡言依次跳出，四人合力抬著贮魂罐。

    红蔻的目光第一时间扫过通道里的众人，在看到马克和冉冰安然无恙时，她松了口气，随即快步走向杨尘。

    白月魁最后一个从雨燕号上下来。

    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装束，白色披风在平台吹拂的气流中微微扬起。她径直走向杨尘，目光平静地扫过被押著的查尔斯和面色各异的众人。

    「解决了？」

    杨尘点了点头：「就是小打小闹，没什么大事情。」

    白月魁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查尔斯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

    她看向红蔻他们抬著的贮魂罐：「东西带来了。」

    「嗯。」杨尘应了一声，转向马克，「走吧，继续。」

    队伍继续向光影会大厅前进。

    红蔻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马克的另一侧，低声问：「没事吧？」

    马克摇摇头：「没事。就是————」

    他看了一眼查尔斯的背影，没再说下去。

    红蔻明白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事，不得不做。」

    通道尽头，光影会大厅沉重的双扇门紧闭著。门前，还有几名猎荒者持枪警戒，看到马克等人到来，立刻上前。

    「里面情况怎么样？」马克问道。

    「报告队长，所有信徒都集中在大厅里，情绪————还算稳定，但有几个比较激动的，已经被单独看管了。」一名猎荒者回答。

    马克点点头，推开了大门。

    大厅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数十名光影会信徒被集中在中央的空地上，周围是持枪警戒的猎荒者。

    他们都跪在地上低声念著祷告词，当看到查尔斯被押进来时，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

    「会首大人！」

    「他们怎么敢——

    」

    骚动在猎荒者们抬起枪口时被压了下去，但那种无声的敌意却弥漫在空气中。

    杨尘、白月魁、红蔻等人走入大厅。

    贮魂罐被千里和寡言小心地放在大厅前方的高台。  

    查尔斯被带到高台下，面向著他昔日的信徒。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杨尘走到高台边，并没有站上去，只是站在台下，目光平静地看向所有信徒。

    「光影会，从今天起，不复存在。」他的声音传遍整个大厅，「你们面前有两条路。」

    他指向大厅左侧：「愿意放弃光影会信仰，接受新生活，接受灯塔与地面合作共同求生的人，现在可以走到左边。我以龙骨村的名义保证，你们会得到公正的对待，拥有和其他人一样的权利和机会。」

    他顿了顿，指向右侧：「坚持原有信仰，无法接受改变的人，留在原地。」

    话音落下，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杨尘的话音落下后，竟无一人移动。

    信徒们跪在地上，彼此挨得很近，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查尔斯，又带著敌意地扫过杨尘等人。

    有人嘴唇翕动，继续念诵著光影之主的祷告词，声音虽低，却在大厅中形成一种顽固的共鸣。

    几秒钟过去了，十秒钟过去了，半分钟过去了————

    左侧的地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站起来。

    就在这时，跪在人群最前排的一个年轻男信徒猛地抬起头。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脸上还带著未褪尽的稚气，但眼神里却燃烧著一种近乎疯狂的虔诚。

    「会首大人无罪！」他嘶吼一声，竟不顾周围猎荒者指著的枪口，从地上一跃而起，径直冲向高台下的查尔斯！

    这一举动直接连带著其余人。

    「保护会首！」

    「跟这群亵渎者拼了！」

    「光影之主与我们同在！」

    呼喊声此起彼伏。

    跪著的人群如同被点燃的干草，一下全部站了起来！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脸上带著盲目的狂热涌向高台方向。

    他们手中没有武器，有的只是赤手空拳，以及那看似坚不可摧的信仰。

    猎荒者们立刻紧张起来，枪口对准人群，厉声喝止：「停下！不准再前进！

    」

    「退后！」

    但信徒们仿佛听不见警告，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已经快要接近押著查尔斯的猎荒者。

    杨尘眉头微蹙。

    他抬起右手，对著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信徒虚虚一抓。

    没有血肉横飞的场面。

    生命源质直接从他身体里被「抽」了出来，漂浮到空中。

    只见那年轻信徒前冲的势头猛地一顿，身体晃了晃，软软地倒在地上，失去了所有声息。他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片空茫。

    这诡异的一幕，本该带来震慑。

    然而，后面的信徒只是脚步微微一顿，随即爆发出更激烈的呼喊！

    「为了光影之主！」

    人群更加疯狂地涌来，仿佛同伴的死亡不是警告，而是激励他们赴死的号角。

    「冥顽不灵。」杨尘低声说了一句。

    他再次抬手，这次的范围更广。同时作用在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信徒身上。

    十几道生命源质从不同信徒的身上漂浮而出。他们都一一倒地。

    大厅里，终于出现了一瞬间的死寂。

    但这死寂只维持了不到两秒。

    「噬极兽！他是噬极兽！」

    「光影之主会惩罚你的！」

    幸存信徒们的恐惧被更深的狂热所覆盖，或者说，极端的恐惧催生了极端的疯狂。

    他们不再试图冲击高台，而是开始更拼命地念诵祷告词，有些人甚至张开双臂，仰头望向上方并不存在的「光影之主」。

    杨尘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落在查尔斯身上。

    查尔斯正静静地看著这一切，看著那些为他、为所谓的信仰而疯狂、而死去的人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悲伤，也无感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你不制止一下？」杨尘开口，「他们可是为你而死的。」

    查尔斯缓缓转过头，迎上杨尘的目光。

    「制止？」查尔斯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为何要制止？他们在践行自己的信仰，走向光影之主许诺的永恒彼岸。他们的牺牲是光荣的，他们的灵魂将得到净化。」

    他微微抬起下巴，尽管被押著，却仿佛依然站在布道的高台上。

    「光影之主，不会抛弃他的信徒。今日的死亡，不过是通往新生的阶梯。」

    他的话语让那些幸存信徒的祷告声更加整齐、更加高亢。

    杨尘看著查尔斯，又看了看那些闭目祷告的信徒，轻轻摇了摇头。

    他不再多说，对红蔻和乌兰敖登示意。

    红蔻与乌兰敖登一同打开了贮魂罐。

    杨尘扫过大厅那些依旧在狂热祷告的信徒。

    随著他目光所及，每一个留在原地的信徒，身体都微微一震。

    紧接著，他们的生命源质挣脱肉身，漂浮到半空。  

    整个大厅漂浮起一片蓝光，最终汇入贮魂罐口那涌动的淡蓝色光晕之中。

    信徒们成片地倒下。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他们脸上残留著最后的虔诚。

    整个提取过程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当最后一个信徒身上的微光流入罐中，红蔻与乌兰敖登同时合拢罐盖。

    大厅再无一个站立的身影。

    猎荒者们持枪的手有些发紧，指节微微泛白。

    即使身经百战，面对过噬极兽的他们，此刻心底也不可抑制地泛起寒意。

    墨城声音颤抖：「你————你不会真是噬极兽变的吧？这生命源质怎么————怎么能这样————」

    他见过噬极兽吸收生命源质，而眼前杨尘所做的比噬极兽还快。

    杨尘没有理会墨城，也没有去看马克等人复杂的眼神。

    他转向乌兰敖登，语气如常：「走吧。路上还有些尸体，他们的生命源质还没完全逸散。」

    乌兰敖登沉声应道：「是，杨老板。」

    他招呼千里和二筒，抬起贮魂罐，准备跟随杨尘离开。

    白月魁自始至终都站在一旁，沉默地看著这一切。

    她走到杨尘身边，并肩而立，目光扫过大厅。

    「结束了。」她淡淡地说。

    杨尘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高台下查尔斯原本站立的位置，那里现在也有个身影倒在地上。

    「走吧。」

    他率先向大厅外走去，白月魁紧随其后。

    红蔻拍了拍还有些发怔的马克的肩膀，也跟了上去。乌兰敖登等人抬著贮魂罐，走在最后。

    猎荒者们开始机械地执行命令，一部分人留下看守和安抚，另一部分人则跟著马克，开始清理大厅，并按照杨尘的吩咐，跟随千里他们去收集通道上那些刚刚死去之人体内尚未完全消散的生命源质。

    每个人都很沉默，动作也有些僵硬。

    今夜发生的这些事情，需要时间来消化。

    第二天，清晨。

    灯塔的环道上，晨光破晓。

    平台被临时布置成了宣告场地。

    所有灯塔民众一上民、尘民，猎荒者、工程师、医疗员、农业区工作者都被召集到此。

    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道路，议论声络绎不绝，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安、

    困惑、迷茫。

    维克多站在高台前。

    他换上了一身熨帖的城防军制服，神情疲惫，但眼神坚毅。

    镜南站在他身侧不远处，脸色有些苍白。

    她的目光扫过下方的人群，又望向边缘。

    那里，马克、冉冰、以及红蔻等人正静静地站著。更远处的杨尘和白月魁并没有出现在显眼的位置，仿佛只是旁观者。

    维克多向前一步。

    嘈杂的议论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抬起头，望向这位城防军总司令。

    「灯塔的民众们！」维克多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平台，压下了骚动，「经过昨夜的重大变故，以及摩根城主————不幸离世，根据城主生前意愿，现正式宣布—

    」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马克的方向。

    「猎荒者指挥官，马克，继任灯塔新城主！」

    话音落下，平台上一片哗然！

    马克继任城主，这在部分人预料之中，毕竟功劳有目共睹，为灯塔带来了很多物资。

    但真正宣布时，还是引起了震动。

    尤其是听了小道消息，昨夜光影会的覆灭、查尔斯的消失、城防军的变动————所有人都意识到，灯塔的天，真的变了。

    马克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维克多身边，微微颔首致意，然后面向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灯塔的同胞们。」

    「我知道，大家心中有很多疑问，有很多不安。昨夜发生了很多事情，光影会解散了，查尔斯————也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了代价。」

    提到查尔斯和光影会，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

    显然，光影会覆灭、信徒大量「消失」的消息，已经以各种版本在灯塔传开O

    马克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

    「我不想隐瞒什么。光影会的教义，是错的。三大法则中的内容，也已经不适合现在的我们。」

    「但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要带给大家更多的恐惧和混乱。」马克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脸，「我要带给大家的，是一个消息，一个希望。」

    他侧身，指向平台之外，指向下方沐浴在晨光中的苍茫大地。

    「我们在地面，找到了可以生活的家园！」

    更大的哗然声响起！比宣布他继任城主时更加激烈！

    「地面？！」

    「噬极兽遍布的地面？！」

    「这怎么可能？！」

    「马克城主是不是疯了？！」

    马克提高了音量，压过嘈杂：「是的，地面！一个叫做龙骨村」的人类聚居地！那里的人们，在废墟之上重建了家园，他们掌握了对抗玛娜生态、抵御噬极兽的方法！他们愿意接纳我们，愿意与我们分享生存的知识和技术！灯塔与龙骨村，将结成同盟，共同在地面开辟新的未来！」

    他顿了顿，让这个消息在人群中消化。

    「从今天起，灯塔将下降高度，最终停靠在地面指定区域！我们将学习地面同胞的「归元」技术，学习如何在生态的影响耕种土地、繁衍文明！」

    「三大法则中不合理的部分将被废除！尘民与上民的隔阂将被打破！我们所有人，都将以人类」的身份，共同面对未来的挑战！」

    马克的声音越来越激昂。

    「我知道，改变是艰难的。但请看看我们的脚下——这座悬浮在空中的灯塔，它保护了我们，却也禁锢了我们！它让我们忘记了土地的坚实，忘记了地面的广阔，甚至忘记了作为人类最珍贵的情感与联结！」

    「今天，我们有机会重新踏上大地，有机会在阳光下建造真正的家园，有机会让下一辈不必在冰冷的法则和虚幻的信仰中长大！这难道不是我们一直渴望的吗？！」

    他们望著马克，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维克多适时上前一步，沉声道：「我，维克多，以城防军总司令的名义，支持马克城主的一切决定！从今日起，城防军将全力协助灯塔平稳过渡，保护每一位民众的安全！」

    镜南也走上前：「航控室将全力配合航线调整与地面接驳工作。灯塔的未来，在我们自己手中。」

    高台上，马克、维克多、镜南站在一起，代表著灯塔在这一刻达成了共识。

    下方，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为了灯塔！为了未来！」

    接著，零星的呼喊开始汇聚，渐渐变得整齐，变得响亮。

    「为了灯塔！为了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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