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灵笼一（28）

    宣告仪式结束了。

    维克多宣布解散人群，各司其职的命令通过广播传出，但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并未立刻退去。

    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马克那番关于地面家园和崭新未来的宣言，所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

    高亢的情绪退去后，现实的重量才真正显现。

    回到地面？

    听起来像旧世界童话一样美好。

    可对绝大多数灯塔居民而言，「地面」只意味著无尽的废墟、噬极兽，以及死亡。

    三大法则刻入骨髓数十年，尘民与上民的鸿沟如同天堑，突然被告知这一切都要改变，要和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地面聚落」融合————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

    马克站在高台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维克多走到他身侧：「城主，城防军内部初步整顿完毕。森格的直系旧部和几个死硬分子已经控制，正在甄别。但光影会的一些外围信徒和受其影响较深的普通士兵，排查需要时间，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马克的目光投向平台边缘，杨尘和白月魁依旧站在那里。红蔻则站在稍近些的地方，正和再冰低声说著什么。

    「这只能慢慢来。」马克收回目光，对维克多说，「我们有时间。地面————

    龙骨村的朋友们，也会提供帮助。当务之急是确保降落过程的安全。」

    「明白。」维克多点头。

    镜南也走了过来：「航控室已经根据龙骨村提供的详细数据，初步选定降落地——龙骨村东侧约三公里处的一片平原。」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们需要龙骨村方面派人在预定降落点进行最后的地面确认和引导，确保万无一失。另外，关于降落后的接驳、物资、人员规划————细节太多了，必须当面敲定。」

    马克颔首：「好。等灯塔移动到预定空域，开始下降流程后，你，维克多将军，我们几个先下去，和杨老板、白老板当面细谈。」

    「是，城主。」镜南和维克多齐声应道。

    安排妥当，马克最后望了一眼下方仍在徘徊议论的人群，转身走向杨尘和白月魁。

    「杨老板，白老板。」马克开口，语气郑重，「接下来，就要真正麻烦你们了。」

    杨尘笑了笑：「谈不上麻烦。具体的，等你们的人下去再详谈。我和月魁他们先回去了。」

    贮魂罐里的生命源质也得给他们安顿好。

    白月魁也微微点头。

    灯塔，猎荒者居住区。

    红蔻推开马克房间的门，看到他正对著墙上的一张旧地图发呆。那是旧世界的地图，上面标记著许多已经论为废墟的城市。

    「怎么了？新城主开始发愁了？」红蔻走到他身边。

    马克回过神，苦笑：「姐，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管理上万人的生活，和带领猎荒者下地找物资，完全是两回事。」

    红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人天生就会。你有维克多、镜南他们辅助，还有地面这边的支持。最重要的是，你管不管事无所谓，城主就是一称号。」

    她顿了顿，语气认真：「但是马克，你要记住，别学摩根那样。有什么困难和疑惑，可以去找白老板商量。」

    马克心中涌起暖意：「谢谢你，姐。」

    「谢什么。」红蔻摆摆手，「对了，我明天带你去参观龙骨村，还有归元。

    你得提前了解地面生活的细节，才好向灯塔民众解释。」

    「好。」马克点头，随即想起什么，「那个......冉冰她...

    」

    红蔻挑眉：「冉冰怎么了？你俩不是已经公开了吗？还扭捏什么？」

    马克脸上一热：「不是......我是说，她以后在灯塔还是在...

    」

    「这个你自己决定，反正最终都要下地面。」红蔻说。

    「我明白了。」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再冰端著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著两杯热水和几块面饼。

    「红蔻姐，马克，先吃点东西吧。」冉冰将托盘放在桌上，「你们从早上忙到现在，肯定饿了。」

    红蔻拿起一块面饼咬了一口：「还是再冰贴心。某些人当了城主，连吃饭都忘了。」

    马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拿起面饼：「确实饿了。」

    三人围坐在桌边，气氛难得轻松。

    第二天清晨，龙骨村东侧平原。

    灯塔庞大的阴影缓缓覆盖大地。

    平台上，挤满了观看这一历史性时刻的灯塔民众。

    「土地......真的是土地..

    」

    「我们......回到地面了..

    ，——

    有人哭泣，有人欢呼，有人茫然不知所措。

    红蔻站在平台边缘，看著下方龙骨村方向。那里，白月魁、杨尘、乌兰敖登等人已经等候多时。  

    「我们下去吧。」红蔻说道。

    在灯塔高度下降，升降平台上，马克、冉冰、维克多、镜南已然带著人站立在上。

    镜南在得知弗林研究室里的那具超人工智慧躯体是白月魁的所有物后，也将其带上。

    越是接近，龙骨村越是清晰。

    「真的————有绿色。」镜南喃喃道。

    「马克城主。」白月魁的声音传来。

    马克抬起头，看到白月魁和杨尘并肩而立。

    「谢谢您，白老板。」马克郑重地说，「谢谢您愿意接纳我们。」

    「不是接纳，是合作。」白月魁纠正，「从今天起，灯塔和龙骨村就是邻居了。希望我们能和平共处。」

    「一定。」马克承诺。

    没有什么仪式，简单点头致意后，白月魁便直接切入正题。

    「走吧，带你们去村子。ASH已经根据你们的情况做了几套对接和初期安置的预案。」

    「这边。」白月魁言简意赅，转身便要引路。

    「稍等。」镜南却出声叫住，她转身对跟随的两名航控室技术员示意。

    那两名技术员立刻将身后的一个长方形的金属存储箱搬出。

    镜南走到杨尘面前，神情郑重：「杨老板，白老板。这是在弗林研究室————

    找到的。我们进行了初步维护，但仅限于保存。我想，物归原主是最合适的。」

    箱盖打开，里面是ASH那具女性仿生躯体，然而，仔细看去，能发现躯体的腰腹部位有一道明显的不自然的接缝，应该曾被粗暴地分离过。

    杨尘眉头微挑，将ASH的躯体从箱中取出。

    「被拆了？」

    镜南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歉意：「是的————应该是当初为了研究其内部结构，进行了分离————我们无法完美复原，只能保持分离状态进行保存。非常抱歉。」

    杨尘没说什么，只是将ASH的躯体平托在左手掌心，右手轻轻拂过那道裂痕。

    掌心微光一闪，马符咒将ASH的躯体变得光洁如新。

    就在修复完成后，一直安静悬浮在杨尘另一侧的ASH球形移动端，其底部的接口自动伸出了一根纤细的数据线缆。

    线缆连接到了仿生躯体颈后的隐藏接口。

    仿生躯体的双眼，骤然亮起了光芒。

    她眨了眨眼，然后，ASH稳稳地站在了地面上。她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抬头看向杨尘和白月魁，那精致的面容上露出笑容。

    「还是这具躯体更熟悉。处理信息的带宽和感知模块的反馈，都比移动端充裕许多。不会那么局促。」

    白月魁对此只是点了点头：「能用就行。走吧，别在这站著。」

    一行人这才真正开始向村子进发。

    来到了龙骨村，镜南的目光贪婪地扫过那些田地，扫过那些虽然简朴但温馨的房屋。

    她心中那个关于「地面能否生存」的忧虑，正在被眼前这些一点点填充、夯实。

    再冰紧紧跟著马克，手不自觉又握紧了些。

    眼前的景象让她既新奇又有些无所适从。

    红蔻走在冉冰旁边，低声介绍著：「那边是饭馆，那边是训练场，白天人多。游戏厅旁边有个书馆，里面都是旧世界的书。」

    「哦对了，要是和马克结婚的话，你们俩得先考父母资格证，不过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改，反正我那里是没有这个规定的。」

    再冰被红蔻说的一脸通红，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白月魁没有停留，径直带著他们来到了会议室，上面正显示著灯塔的实时位置、降落轨道、龙骨村周边地图以及各种数据。

    「坐。」白月魁指了指那些凳子，「具体情况，边看边说。ASH，同步灯塔数据，把预案调出来。」

    「数据已同步。」ASH站在一块屏幕旁，「降落引导预案、初期营地规划、物资转运流程、人员适应期管理方案————」

    她的效率极高，因为有了一份已经成功的案例，所以只需要照搬，细节方面改动一下就行。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双方进行了详细的对接。

    乌兰敖登带维克多参观了龙骨村的防御工事和训练场，南极星向镜南介绍了地面通讯网络还有屏蔽塔的布局，红蔻则领著马克和再冰，详细讲解了归元的原理。

    杨尘在一旁看著，没有过多参与。

    「急了吗？」白月魁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

    「还好。」杨尘回答，「就是想早点回去报个平安。」

    白月魁沉默片刻，从包里掏出那只陶瓷小猫，递到杨尘面前：「这个，帮我带给她。」

    杨尘一愣：「给谁？」

    「你那边的我。」白月魁语气平静，「算是......来自平行世界的礼物。」

    杨尘接过小猫，但随即笑了笑，将小猫递了回去：「这个就不用了，她有一个了。」

    白月魁眉头微挑：「也是这个？」

    「嗯。」杨尘点头。

    「一模一样？」

    「是啊。」杨尘回忆道，「那天不是去找物资吗？就在一个仓库角落里，也碎成了几块，我给修好了。位置都差不多，看来两个世界相同的地方还是很多的。」  

    他话音落下，却发现白月魁已经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朝另一侧走去。

    杨尘有点摸不著头脑，看著她的背影，正疑惑著这又是怎么了，白月魁却又停了下来。

    她背对著杨尘站了两秒，然后忽然转身，又走了回来。

    杨尘看她的表情，还是那副惯常的平静模样，但仔细看去，嘴角似乎比平时抿得紧了一点，眉毛也压低了一点。

    那双眼睛看著他，里面好像没什么情绪，又好像有点————不太开心。

    「你怎么了？」杨尘试探著问。

    白月魁没立刻回答，只是目光落在他脸上，又移开，看向他手里那只还没来得及还给她的小猫。

    「没什么。」她声音还是淡淡的，听不出起伏，只是伸手把那陶瓷小猫从杨尘手里拿了回来。

    她把小猫握在手心，视线低垂著，落在小猫憨笑的脸上。

    过了几秒，白月魁才又抬起眼：「既然有了，就算了。」

    她把小猫重新放回自己的口袋，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ASH那边的方向：「我去看看他们对接的进度。你————自便。」

    说完，她没再看杨尘，转身走向了ASH和镜南那边。

    白月魁刚走开没两步，杨尘还站在原地琢磨著她那点突如其来的小情绪，一个圆滚滚的球体就毫无预兆地从侧后方「呼」地一下糊到了他的脸上。

    「呜！」杨尘猝不及防，被这「偷袭」撞得脖子往后一仰。

    他赶紧伸手，一把将黏在脸上的金属球扒拉下来，捏在手里。

    「你干嘛？」杨尘把球举到眼前。

    白月天的机械臂挥舞著，试图去戳杨尘：「我干嘛？你小子！趁我不在，怎么招惹月魁了？我刚才可看见了，她跟你说了几句话，扭头就走，脸色都不对了！你是不是说什么不该说的了？」

    「我警告你啊，别以为你在那边是月魁的丈夫，在这边就能为所欲为，惹她生气！信不信我————」

    「信不信你拿枪把我打成筛子？」杨尘把白月天放回他能悬浮的高度，免得这球继续张牙舞爪，「我说你这台词是不是该更新了？翻来覆去就这一句。」

    他顿了顿：「说起来，你那些片子研究完了？舍得从那堆碟片里出来走走看看了？我还以为你得闭关个把月呢。」

    白月天气呼呼道：「要你管！你懂什么————再说，来这么多生面孔，我能不出来看看吗？」

    「是是是，白大人。」杨尘从善如流地点头，「那你现在视察得怎么样了？

    对灯塔这帮新邻居有何高见？」

    白月天顺势飘高了点，扫过正在不远处的几人。

    「哼，马马虎虎吧。这帮人————看著还行。」

    「不过。」他话锋一转，飘回杨尘面前，「有个实际问题，你考虑过没有？」

    「什么问题？」杨尘问。

    「吃的啊！」白月天比划著名，「咱们村子满打满算才多少人？储备的那点粮食物资，自给自足还行，可你这突然塞进来一万多张嘴————啧啧。」

    他凑近了些：「所以，你什么时候回去？」

    杨尘也没卖关子：「明天就能回去了，到时候我去进货。」

    「嗯......」白月天点点头，「那还行，走的时候记得和月魁说一声。」

    杨尘道：「好，等我回去了统筹下物资就又过来。」

    「把物资和小月魁送来就行，你就不用多来了。」

    「这么嫌弃我？」杨尘看向忙碌的众人，「那您老要是学术研究」间隙有空，帮忙盯一眼？毕竟您可是月魁的亲哥，咱们村的元老。」

    「用得著你说！」白月天立刻挺了挺脑袋，「我肯定会盯著————行了，你忙你的去吧，我再去别处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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