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稳坐钓鱼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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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稳坐钓鱼台
柴米油盐酱醋茶,寻常人家的日子里,柴字向来是要摆在头一位的。
这年头,穷人要是没碰上个战乱天灾,勒紧裤腰带总能攒下一口果腹的吃食。
可那烧火的柴,却是真真切切的烧不起。
冬夜里的寒刀子能钻骨头,柴薪的价钱便也跟著水涨船高了,一文钱都得掰成两半花。
便是城主府这等人家,柴薪方面的开销也得精打细算。
下人们住的偏院,当年盖房时虽然也盘了「地龙」,却从不是为了冬日取暖准备的。
那不过是留个后手,万一将来房间改作他用时,省得再费力气返工。
往年冬天,那些「地龙」就跟摆设似的,冷得下人夜里睡觉都得把棉衣压在被子上。
但杨灿来了之后,这儿的规矩便改了。
他让下人们烧地龙取暖,燃料由他负责。这份体恤,打从在凤凰山庄时就有了。
凤凰山庄的公中薪柴只供主人和执事、管事们。
高等丫鬟、婆子减量,但是也有。而普通下人就不管了。
杨灿充许他们烧「地龙」取暖,那就得他自掏腰包了。
他在这时代活了这些年,穿衣吃饭都入了乡随了俗,唯独骨子里还留著些现代人的念头。
在他看来,这取暖费,本就是该给「员工」们出的。
再说了,买点煤炭的钱他还是花得起的。
这个时代,在北方已经普及用煤炭取暖了。
只不过早期受炉灶排烟差、室内通风不足等条件限制,中毒事故频发。
所以有钱的老爷们还是用炭,烟也小些不是。
不过时人已经摸索出了开窗通风、用风斗换气等预防方法,小心一些并无大碍。
杨灿做这些事,不过是求个自己心安。
可他却不知这份寻常举动,早让下人们把他记在了心坎里,那份爱戴,比炭火烧得还热。
赵楚生留意到这事以后,心里头又是欣慰又是惭愧。
他觉得,杨灿不愧为他墨门中人,让他惭愧的是,他虽有这个心,却没有这份实打实的魄力与财力。
而杨灿,既有这份怜下的情怀,又有支撑这份情怀的本事。
这般想著,他把钜子之位移交杨灿的念头,就越发坚定了。
如今信使刚派出去给各地同门送信,最快也得半个多月才能赶来,他只能耐著性子等。
好在这等待的日子并不清闲,杨灿刚给了他一个新差事,那就是用甘蔗提炼蔗糖。
杨灿不仅给他说了制造的法子,还向他细致交代了要造的器具,让他准备亲手实操验证一番。
他得把整个制糖流程摸熟了,再拆分成零散步骤,以确保核心技艺的保密性。
赵楚生半点都没觉得「门人给钜子派活」有什么不妥,反倒兴致勃勃地开始了设计,摩拳擦掌地等著大干一场。
府里下人的住处虽也烧了地龙,暖意却远不及主院醇厚。
那些偏房的地龙不过是堪堪驱寒,能让人不至于冻得缩手缩脚。
可杨灿这主卧的「地龙」,却暖得他只肯将一床薄锦被松松地搭在腰间。
这屋子的地龙是特意请巧匠盘的,砖缝里都透著融融热气,把他身上那件云纹锦缎寝衣烘得暖透,贴著肌肤舒服得很。
描金帐幔半垂,将榻上人影笼在一片朦胧里。
杨灿闭著眼静静躺著,呼吸匀净得像已沉眠,唯有紧蹙的眉峰泄露了他的心事。
晚宴之后,他又去书房里,一个人足足待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回来休息。
但躺到榻上,思维仍然极为活跃,一时没有倦意。
他脑子里正翻来覆去地盘算,怎么破了这上任伊始就撞上的「钱袋子危机」。
白日里典计王熙杰那副愁得快哭出来的模样,还在他的脑海中晃著。
杨灿在心里把琢磨出的几套法子滤了一遍又一遍,偏就没有一套能让他彻底满意。
身后忽然传来轻动,一条滑腻的手臂缠上他的腰,紧接著后颈一阵微痒,是小青梅的发丝扫过了他的肌肤。
「爷有心事?」
她的声音带著刚醒的软糯,一双水润眸子在昏暗中亮著。
杨灿没瞒她,低低应了声「嗯」,转过身与她面对面躺著。
沉默在暖气中漫了片刻,他才缓缓将白日里上邽典计王熙杰到访的缘由、以及那棘手的困局,一五一十地对青梅说了。
青梅的瞳孔猛地一缩,她竟全然没察觉。
这一整天杨灿陪著独孤兄妹谈笑风生,从午宴到晚宴始终从容得体,半分没露出焦虑紧张。
她撑起著身子,丝质寝衣顺著肩头滑下,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肌肤:「爷可有了应对的法子?」
「我想了几个主意,只是具体怎么落地,还得再斟酌。」杨灿抬手,替她拉了拉衣服。
青梅盯著他的眼睛,语气里带著几分试探:「爷是想————以雷霆之势解决吗?」
杨灿失笑,伸手按了按她的唇:」刚听见这消息时,我的确火气很大。
那会儿我脑子里就一个念头,点齐我那一百二十名亲卫,直接闯进李凌霄的府邸,一刀剁了他的狗头,再抄了他的家当。
然后我就贴张告示,勒令所有人把吞的赏钱都吐出来,官员加倍罚,看谁敢含糊。」
杨灿顿了顿,眼底的戾气淡了些:「还好独孤兄妹来了,这两位是贵客,总得先好好招待。
我因此缓了一天,倒是想通了,不能这么莽。」
青梅这才松了口气,缓缓躺回枕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他的胸口:「爷不莽就好,我还真怕你又用丰安庄那时的法子————」
「不一样了。」
杨灿打断她,语气沉重了几分:「上邽城不是丰安庄,没法比。」
丰安庄是个相对闭塞的地方,而且他那时已经是庄主,威望早压过张云翊。
又恰逢何有真要彻查杨府,他是被逼到绝境才行险一搏。
可如今在上邽城,他若真敢那般行事,无异于坐在活火山口上,后果不堪设想。
杨灿轻轻吁了口气,眸色渐深:「方才我躺著反复琢磨,我与李凌霄无冤无仇,他为何要下这么狠的招法?
我想啊想啊,忽然就想通了,他针对的不是我杨灿,是任何来抢他位子的人。
他要对付的,是想攫取上邽城控制权的人。」
杨灿的语气里添了几分锋芒:「以我和他斗,也该只争一样东西,上邽城的统治权。
至于江湖人的快意恩仇,没意思。」
「爷想得明白就好。」
青梅彻底放了心,指尖在他胸口画著圈:「那爷的意思是————」
「先让他的计谋破产。」
杨灿的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他想激我气急败坏,想逼我滚蛋?
我偏要站稳脚跟,把这座城真正攥在手里。」
杨灿勾起唇角,露出几分冷笑:「不过我这人小心眼,等我彻底掌控了上邽城,这笔帐迟早要算。
该追的,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分不少的都要追回来!
那笔利水,我还得按子钱重利」来算,九出十三归都是基本操作。」
青梅被他逗笑了,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声音软得像糖:「可不是嘛,爷这人最记仇了。
人家当初不过就是绑了你一回,现在时不时就被爷「鞭挞「一顿,可怜得很呢」
O
杨灿挑眉,伸手去挠她的痒:「哦?这么说,我今天还还没鞭挞」你呢?」
小青梅一个转身,就从杨灿怀里逃出来,钻回了自己的被窝。
这两天搬府忙得脚不沾地,谁跟他似的,壮的跟驴子似的,怕了怕了。
天刚蒙蒙亮,上邽城的鸡叫还没传开,杨灿已然起身洗漱了。
青瓷盆里的水带著凉意,激得他精神一振。
早餐是青梅亲手做的小米粥,配著酱萝下和刚蒸好的肉包,暖融融地滑进胃里,驱散了残留的困意。
饭后他先拐去了婴儿房,乳母正抱著刚醒的孩儿轻拍。
小家伙攥著粉拳蹬腿,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见杨灿进来也只是咿呀两声,全——
然不认得这个父亲。
杨灿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接过来,抱著那软乎乎的带著奶味儿的小身子,嘴角不自觉地便漾开了笑纹。
杨灿逗弄著孩子,哄了好一阵子,旺财那边传来消息,马匹已经备好了,他才把孩子交还给奶娘。
杨灿今天要回一趟凤凰山庄:
我是你于醒龙派下来的,李凌霄也是你于醒龙弄下去的,这个亏空你不得给我补上?
同时,他也得让这位老阀主瞧瞧,于家那些老家臣们,究竟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至于他的制糖法,且不说它眼下还变不了现,就算能,公是公,私是私,他制糖赚的钱也是他的私产,岂能轻易填进上邦城的公帐里?
把孩子交给奶娘,杨灿刚刚回到花厅,独孤清晏就来了。
「独孤兄,我正要出城一趟————」杨灿话未说完,就被独孤清晏打断了。
「杨城主稍等,」独孤清晏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了些:「某有一事相商,不会耽搁城主太多时间。」
杨灿心中暗笑,看来他已经意识到这制糖法的暴利了。
很好,就怕你不动心。
杨灿做故作为难,略一迟疑,才道:「公子请书房就坐。」
杨灿引他往书房去,刚刚落座,独孤清晏便直截了当地道:「城主新官上任,要想坐稳这上邽城的位置,最紧要的便是不缺银钱调度。
不知城主可有什么开源妙法?」
杨灿端茶的手一顿:「此事杨某自然琢磨过。」
杨灿放下茶盏,轻叹一口气,道:「实不相瞒,上邦城府库窘迫啊。
只是如何开源,杨某刚刚上任,还没正式署理公务,一时也没什么头绪。」
独孤清晏微笑道:「舍妹与青夫人是金兰之交,算起来咱们也算是自己人了。
如果杨城主有什么需要援手之处,尽管开口。」
「多谢独孤兄美意。」
杨灿依旧摇头,笑意温和:「杨某如果需要相助,一定会向兄台开口的。」
独孤清晏没有耐心了,从袖中摸出一张麻纸,展开来往杨灿面前一递。
「却不知这份合作协议,算不算是已经有了头绪的事呢?」
杨灿大惊,失色道:「这份东西怎么会在公子手中?」
杨灿伸手就要去接,独孤清晏一缩手,便收了回来,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呵呵,许是天意使然吧,某是无意中捡到的。」
杨灿面露难色,沉默片刻,方才苦笑道:「既然被公子撞见了,那杨某也不瞒你了。
不错,这份协议是我和罗家姑娘拟就的,只是————其中这合作的第三人,至今还没有敲定。」
「哦?难道杨城主觉得,我独孤家没有资格和你做这桩生意吗?」
「公子这话可是折煞杨某了。」
杨灿拱一拱手,诚恳地道:「杨某不过是于家的一个家臣,哪有资格和独孤家论短长?
只是,独孤家和于家同处陇上,这和远在江南的罗家不同啊————」
独孤清晏一听,心中不悦之意登时消散了,原来杨灿的顾虑在此啊!
杨灿研究出了这制糖法,选择远在江南的罗家合作,那就只是联手赚钱而已。
罗家威胁不到远在陇上的于家,而杨灿虽是于家的家臣,但他赚钱的本事是自己研究出来的。
这样的话,一旦被于家察觉,他把这制糖法献上,便也不至于受到严惩,最多功过相抵罢了。
可他合作的对象若是同在陇上的独孤家,那就不同了。
陇上八阀之间,存在著直接的竞争关系,此消彼涨啊。
你做为于氏家臣,和于家的竞争对手秘密合作赚钱,使得独孤家更加壮大,那么事情一旦败露————
想到这里,独孤清晏脸色稍霁,轻笑道:「你的苦衷我懂了。
既然如此,你不如索性投到我独孤家摩下?
我可以保证,你入我独孤家后,这制糖法该是你的好处,半分不会少,我独孤家绝不觊觎。」
杨灿苦笑著反问道:「公子啊,这般关乎家族的大事,你真能一人便做了主吗?」
独孤清晏语气一窒:「这————」
「况且,」杨灿话锋一转,诚恳地道:「我说这制糖法如何精妙,公子也没见过实物,何必急于一时昵?
这几日我便会炼制出些糖来,公子到时候拿著实物去见令尊,再谈合作,岂不是更加妥当?」
独孤清晏那少爷脾气,自觉已经是放下身架了,杨灿却还要推三阻四,心中十分的不悦。
但要让他声严色厉地当场行威胁之举,那他只会觉得更加有失身份,实在干不出来这种小人行径。
独孤清晏便冷哼一声,把那一纸协议收回袖中。
他起身道:「好!既如此,某便静候你杨城主的佳音了。
待你制糖成功,咱们再作商议!」
杨灿自从听说独孤兄妹登门,就意识到这是个比索家更合适的合作伙伴了。
不过,上赶著不是买卖啊!
以退为进,让他觉得自己肯与他合作,就已是做出了重大牺牲,后续条件才好谈嘛。
「公子不妨在府中小住几日。」
杨灿起身相送:「今日我要回凤凰山庄,至晚方归。
等我制出糖来,咱们再细细商议合作的细节。」
独孤清晏回到客舍,神色十分不豫。
独孤婧瑶听说兄长回来了,便赶来探问消息。
进了房间一瞧正坐在那儿生闷气的三哥,就知道他出师不利。
「三哥,那杨灿不答应?」
「哼,他倒也没有拒绝,只是推三阻四的,十分不爽利!」
独孤清晏一掌拍在桌上,愤愤然道:「本公子是什么身份,如此折节相邀,他倒摆起架子了。」
独孤婧瑶哄他道:「谈生意嘛,本就是反反复复消磨耐心的事儿嘛。
你这大少爷脾气怎么使得?好啦好啦,不要生气了,等我回头跟他说说。」
独孤清晏乜了她一眼:「我出面都不行,你面子比我还大?」
独孤婧瑶想到杨灿戴在腕上,还生怕被她看见的那串念珠,不禁微微一笑。
哥啊,小妹在他面前,还真就比你面子大!
城主府的印信虽要等到初十方才启印办公,上邦城的街市却早已被年节的余温烘得热闹起来。
做买卖的人最是惜时如金,哪肯把功夫浪费在「猫冬」上。
大年初六刚过,沿街的铺子就纷纷卸下厚重的门板,敞开门扉迎客了。
店家门上挂了桃符,大红的灯笼在檐下晃悠,让整个街面都凭添了几分喜庆。
南街的张记杂货铺里,掌柜的张老二裹著件打了补丁的厚冬袄,拢著袖子缩在门帘后的竹椅上,一双眼睛时不时瞟向街上的行人。
他这铺子开在丝路要道旁,卖的却是针头线脑、盆碗瓢勺之类的日用杂货,本就是做邻里生意的小买卖。
年前家家户户都备足了年货,不说撑到出正月,至少十五之前不会再添新物件,这几日的生意就格外冷清。
不过,对张老二来说,不开张便一单生意也没有,开张了能赚几文是几文呗。
在家猫冬也是闲待著,张老二还是开张了。
他穿著厚厚的冬袄,拢著袖子坐在门帘子里边,时不时探望著街上走过的行人。
他正琢磨把一些不怕冻的商品往外多摆一些,以便吸引顾客驻足,门帘子就被掀开了。
进来的是三个孩子,领头的是个半大小子,穿著件藏青色的冬袍,头上扣著一顶油光水滑的狗皮帽子,看著就有几分气派。
后边跟著两个七八岁的小娘子,穿得比那半大小子还要考究一些。
杏色的冬袄衬得两张小脸粉雕玉琢,同色的暖帽护著她们的耳朵,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透著一股子机灵劲儿。
「掌柜的,你们店里有甘蔗吗?」
左边的小娘子搓著冻得通红的小手,声音脆生生的。
「甘蔗?」张老二先是一愣,随即喜上眉梢,连忙从竹椅上弹了起来。
「有有有!小娘子要吃甘蔗?那可真是来对地方了!
这时候还能存著新鲜甘蔗的,整个上邽城也找不出几家!」
张老二一边说一边冲到货架旁,把摞在上面的陶盆木桶往旁边一推,露出底下一个长条形的木箱。
秋上他进了一捆甘蔗,卖到现在还剩四根半。
这东西是甜口吃食,价格不算低,寻常人家舍不得常买,也就过年时买上几段摆盘待客。
剩下的这几根里,还有一根烂了半截,他怕剩下的也坏了,正打算初十后降价处理,没想到今儿就来了买主。
掀开木箱盖子,里边铺著一层湿润的细沙,张老二扭头冲三个孩子笑。
「小娘子你看,我这甘蔗都埋在细沙里养著,水分一点没跑。
这东西一旦切开就不好存,零买反倒贵些。
我看你们兄妹三个,不如买上一根,贵不了几文钱,够吃个痛快!」
那穿藏青袍子的半大小子却一挥手,语气里带著几分财大气粗的不耐烦。
「看不起谁呢?我妹妹要吃,自然是要尝个够的!你这店里有多少,我全包了!」
这领头的半大小子不是别人,正是杨灿身边的旺财,跟著他的两个小丫头,是杨笑和杨禾。
他们这是奉了杨灿的命令,乔装成富家子弟出来搜刮甘蔗的。
钜子哥已经把制糖的法子吃透了,眼下就差原材料提炼了。
为了不引人注意,三人才特意扮成馋嘴的少爷小姐,掩人耳目。
张老二一听他们全包了,自然喜不自胜,连忙麻利地把甘蔗给他们捆好,还殷勤地送到他们停在外面的马车上放好。
三人买了甘蔗,便上了马车离开了。
张老二只道是几个富家子弟馋嘴儿,却不知他们三人跑遍了全城大小店铺,把那店里有甘蔗的,用同样的法子全都买光了。
清点下来,最后竟凑了三十多根甘蔗,足有一百多斤重。
满满一车厢的甘蔗被小心地盖好,马车从城主府的后门悄悄驶入,没引起半点旁人的注意。
此时,城主府的正门也正大开著,青梅亲自出迎,接了李有才、潘小晚夫妇,还有潘小晚的表兄王南阳进府。
李有才这人逢酒必醉,昨儿他又喝了个酩酊大醉。
早上一觉醒来,耶?家里多了一个大表哥。
大表哥二十来岁的年纪,他要是有儿子,得比这大表哥年纪还大。
听说小晚这位大表哥是来投靠他这个表妹夫,谋求一份差使的,李有才立即大包大揽地答应下来。
他现在可是于阀的一位外务执事,掌管著于阀辖内诸多的工坊。
无论是于阀自己的产业,还是于阀治下百姓家的产业,他想安排一个人进去那还不易如反掌?
可是潘小晚却坚决不同意:「老爷,你糊涂啊,你才刚上任,多少双眼睛盯著你呢?
结果你头一件事就是安插自家人,那闲话还不得把咱们家淹了?」
她转头看向面瘫脸的王南阳,语气放缓了些,又道:「我表哥性子木讷,不爱说话。
工匠的活计他不会,跟人谈生意、管工匠他又不擅长,去你那工坊里,难道让他站著看?」
王南阳要去城主府,当然是因为李有才身边已经有了潘小晚,两人都潜伏在他身边,未免浪费。
自己去杨灿身边还能督促潘小晚,才是一举两得。
李有才刚要反驳,他那小娇妻话锋又是一转:「你那兄弟杨灿不是做了城主?
城主府里总有些打理内务的差事吧。这都是不用跟外人打交道的,正适合我表哥。
你托你那杨大兄弟帮衬一下,他还能不答应你?」
李有才一听大为感动,我手下也不是只有须得八面玲珑、与人交际的职位啊。
说到底,娘子这是不想把她一堆娘家亲戚都塞到我下面,管也不好管,坏了我的威信。
啊~~,我的妻,潘氏小晚。
真是我李有才的贤内助,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李有才便笑道:「还是娘子想得周到!
我本就打算去贺杨灿高升,顺带向他提一句便是。」
等他们赶到城主府,才知道杨灿一早便出城了。
好在仆从认出是李有才夫妇,连忙报给了青梅。
青梅听闻是李有才夫妇到了,自然不敢怠慢,亲自迎出来将三人请进了后宅。
此时的杨灿,正带著豹子头和几名侍卫,一路快马加鞭,已然重临凤凰山下。
「李凌霄!老匹夫安敢如此欺我!」
青瓷茶盏重重掼在织金地毯上,竟未碎裂,反倒弹起半尺高,滚出几圈狼狈的弧线。
于醒龙胸口剧烈起伏,颊上泛起病态的潮红,像是被怒火烧得滚烫。
他执掌于家阀主之位数十年,素来以沉稳自居,可今日李凌霄递来的「大礼」,生生将他的涵养烧了个干净。
于家这盘基业,素来像口蒙著琥珀釉的酱缸:平日里不动它,倒还能瞧出几分世家大族的体面荣光。
可一旦被人搅开浮面的光鲜,底下沉淀的龈龊恶臭便争先恐后地往上涌,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数十年如一日励精图治,难道守来的就是这般众叛亲离的下场?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于醒龙气得浑身发颤。
他本以为李凌霄只是平庸了一些、世故了一些,却也是治下各城主中,最好拿捏的一个。
毕竟,光是从岁数上看,这李凌霄就应该没有和他这位阀主作对的勇气了才对。
敦料————,咬人的狗竟是不叫的,临离任,李凌霄竟给他玩了个大的。
「阀主息怒。」
杨灿上前两步,月白长衫扫过地毯,弯腰拾起那只茶盏。
他用指尖擦去盏沿的微尘,轻轻搁在酸枝木的几案上,动作稳得不见半分波澜。
「阀主,李凌霄固然可憎,但眼下并非与他计较的最佳时机。」
于醒龙深吸数口气,终于压下翻涌的怒火,转身坐进花厅的软榻里。
他特意将书房换成花厅见杨灿,本就是引为心腹的信号,却没料到这位新上任的属官,带来的竟是这般糟心消息。
余怒未消的目光扫过杨灿,于醒龙沉声道:「那你说说,当务之急是什么?
」
「是上邽城的根基。」
杨灿垂眸答道,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初十臣启印开衙,十五需设棚与民同乐,月底还要足额发放薪俸。
因此,臣需向阀主借支年节用度与三个月的薪饷。」
「借支?」于醒龙的眉峰立刻拧起。
李凌霄把上邦府库搬空了,索家又因为要用来牵制代来城的缘故,暂时不好得罪。
杨灿这「借支」,实则就是要他填窟窿了:「你拿什么补这个缺?」
于醒龙负手在花厅里踱了几圈,猛地驻足,神气中添了几分决绝。
「老夫偏不让李凌霄得意!这样,我先拨你一年的钱粮,再免了上邽今年的赋税。」
于醒龙盯著杨灿,道:「今年有这笔余裕,你足可站稳脚跟。
明年即便因为索家的缘故少收了些税,也能腾挪开了。这样,够了吗?」
杨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在他印象里,于醒龙素来中庸保守,不想他如今竟有这般魄力。
莫不是他自觉于家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反倒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见他半晌不语,于醒龙的脸色又沉了几分,猜忌像藤蔓般缠上来。
「怎么?还嫌不够?你莫不是也想学那些老臣,想趴在于家身上吸血?」
「臣不敢。」
杨灿连忙躬身,语气郑重:「阀主厚爱,臣感激不尽。
只是一年钱粮数额浩大,臣有法子支应的。
所以,臣只借支三个月的用度就好,不必阀主无偿支付如此之多。」
「哦?」于醒龙挑了挑眉:「你有什么法子?」
杨灿抬眸,沉声道:「臣想分三步走,先稳人心,再拓财源,最后重建府库。两年之内,必见成效。」
「两年?」
于醒龙沉吟道:「你不要老夫帮你,只借一季的钱粮,如何撑到两年以后?」
杨灿微微一笑:「阀主只是允许索家在我于家地盘经商,却从未承诺过他们可以免税啊。
若按律征税、补税,一季之内,臣手中便宽裕了。」
「你要动索家?」
于醒龙皱了皱眉:「索二那性子跋扈得很,老夫要压代来城,还得借他索家的力,眼下不能得罪他们!」
话虽如此,于醒龙的心情还是一下子愉悦起来。
先前他还担心,索缠枝送了个贴身丫鬟拉拢杨灿,会让杨灿有些离心。
如今看来,这位年轻人倒是有几分儒士风骨,秉持著「士为知己者死」的信念,还是忠于他于家的。
「臣不是要刨索家的根,只是要他们纳税。」
杨灿从容解释道:「市易税不过百分取四」,关税也才是什一之税」。
比起允许索家在我于家地界所获的经商之利,这点税银,索家未必舍得反目「」
O
杨灿顿了顿,又补充道:「何况,臣会想办法说服索二爷。
不仅要他纳税,还要让他把那些依附他逃税的上邽商贾都交出来。」
「你能说服他?」于醒龙满脸不信。
那索二向来跋扈,连他这位阀主的面子都时常不给。
「臣有把握。」
杨灿的笑容里藏著底气:「阀主,咱们在对付代来城,索家与代来城更是不对付。
如今在代来城的势力范围内,索家是一步都插不进去,这便是臣打动他的机会。」
于醒龙盯了杨灿半晌,心里仍然犯嘀咕,可杨灿如此笃定的模样,又给了他几分信心。
一想到索二那副嚣张的模样,他就牙根发痒。
不如————让杨灿去试试也好,反正出面的不是老夫,即便谈崩了,也还有回旋的余地。
「好,那你就去试试。」
于醒龙终是点了头,语气却依旧严肃:「记住,眼下我们还要借索家之力,不可把关系闹得太僵。」
「臣省得。」
杨灿拱手:「至于李凌霄,他敢如此放肆,臣定会寻机严惩,以正阀主威严。」
「不必急于一时。」
于醒龙无力地摆了摆手:「你在上邽城站稳脚跟,他便再无卷土重来的可能,这对他就是最狠的惩罚了。」
「阀主远见,臣所不及也。」
杨灿话锋一转,神色凝重起来:「只是李凌霄能钻这样的空子,连阀主都无法因此治他的罪。
可见各处府库管理,都是有漏洞的。」
说著,杨灿从袖中取出一本手札,双手捧起:「臣据此事端,拟了一份《府库科令》,皆是拾遗补缺之策。
阀主可借上邽之事为鉴,将此令颁行各城。
如此一来,各处府库再无漏洞可钻。而李凌霄,也会因此成为————众矢之的」
O
于醒龙十分诧异,怎么可能?
我于家虽非一个王朝,可是历数百年发展,比一个王朝的国祚还长,府库制度早已积习成规,还能有什么漏洞可以弥补?
他连忙接过手札,指尖划过纸页,开篇总纲赫然入目:「举凡一地正印,解印离任之前,必先受审计,无缺漏而后许去。
审计以核财赋、清仓储、明政务、追责任」为要。
由阀主差遣要员,会同继任者共掌其事,限三十日内毕,不得稽延。」
于醒龙心头一震,迅速向后面扫去,在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小字中,间隔著一条条大了一号的字句,那是小标题。
「财赋审计条规」、「仓储审计条规」、「政务关联条规」、「交接与追责条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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