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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替身滋味


第157章  替身滋味

    罗湄儿在杨宅住了三天了。

    头一日落脚,全是拜那场荒唐的「猎网逃生」所赐。

    她和杨灿在纠结的老藤间像两条脱水的鱼儿一般胡乱挣动,好不容易才「蛄蛹」出一条生路。

    她的衣袍都被刮得抽丝了,掌背和手腕上也有几道细密的刮痕,渗著点血丝,在莹白肌肤上格外扎眼。

    姑娘家哪有不爱惜肌肤的,她回房后先细细地沐浴了一番,又向杨宅的婆子讨了清凉的药膏,一点一点地涂在伤处。

    一通忙活下来,天色已经晚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她就发现自己鼻塞了。

    想来是昨日沐浴后,只裹著件单薄的中衣在屋里敷药,耽搁的时间太久,著了凉。

    这个年代,风寒这种病可也是不能大意的。

    杨灿站在房门外,语气里满是愧疚:「是我照顾不周,罗姑娘,你且在这儿安心养著,等身子爽利了再走也不迟。」

    他说话时,靴尖蹭著门槛,窘迫得像个做错事的少年。

    罗湄儿本已到了嘴边的推辞,被这声真诚的歉意堵了回去,终是软了心肠。

    她对杨灿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她知道,那个曾被杨灿放在心尖尖上的女人,并不是她。

    可那个女人,偏偏又顶著「罗湄儿」的名字,借著她的身份,和杨灿耳鬓厮磨了那么久。

    那些温柔的低语、郑重的承诺,杨灿唤的全是「湄儿」,那是她的名字,却不是说给她听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些念头就会像藤蔓似的缠上来。

    她试著把自己代入那个「假湄儿」的位置,刚一想杨灿曾对著别人叫自己的名字,心口就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又酸又麻。

    这种滋味太过微妙,说不清是委屈还是不甘,亦或是别的什么,反正搅得她翻来覆去睡不著。

    更让她不自在的,是杨宅里那些丫鬟婆子看她的眼神。

    她们的眼神儿总是透著一种说不出的暖昧,让她浑身的不自在,偏又挑不出什么毛病。

    「罗姑娘,你醒了?快瞧瞧这几套衣裳合不合身。」

    第三天一大早,卓婆子就提著个描金漆盒来了,脸上堆著笑,眼角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

    罗湄儿自带的衣物早没了著落。

    除了那日「行刺」杨灿时穿的劲装还在,其余备换的衣裳,都被她临行前剪成了碎片。

    女儿家的贴身衣物哪能落进旁人手里?

    她原计划是得手后直奔马厩,趁著山庄未封赶紧逃之夭夭。

    没成想如今要在杨宅暂住,身上那套劲装早已被藤枝刮得不成样子。

    等卓婆子打开盒子,罗湄儿就愣了。

    里面可不是男儿装,也不是她惯穿的素雅襦裙,全是一水儿的软罗裙。

    水粉色的裙摆绣著缠枝莲,樱桃粉的袄子滚著银线,连裙裾内侧都绣著小小的并蒂桃。

    「姑娘你试试,这是我们老爷从针娘房挑来的新衣裳,本是为庄里贵女裁制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卓婆子说著就上前帮她解腰带,那股子体贴慈祥劲儿,和丰安堡时总向青梅打小报告的长舌妇判若两人。

    「我们老爷说了,就要这般鲜亮的颜色,才衬得起姑娘你这般水嫩的好肌肤」

    O

    罗湄儿被她哄得迷迷瞪瞪的,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了铜镜前。

    镜子里的小姑娘穿著水粉色的罗裙,领口衬得脖颈又细又白,唇瓣被衣料映得也泛著粉,一双眼睛被嫩色衣裳衬得格外大。

    罗湄儿登时有种重回十一岁的感觉。

    就————好软萌!

    我明明是陈朝大将军之女啊,这是什么鬼样子?

    罗湄儿看著镜中那个眼睛大大、嘴巴小小,软萌可耐的粉色系小女孩,只觉得心中好羞耻。

    卓婆子却看得眉开眼笑,围著她转了两圈,啧啧赞叹:「哎哟哟,这真是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啧啧啧,瞧瞧这身段,这气色,哎哟哟哟————」

    罗湄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先凑活著穿吧,等我下了山,立刻去置备几套能骑马能舞剑的衣裳就是。

    还有,她就是和杨宅里的丫鬟、婆子们稍稍熟悉了些之后,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天水,有什么很稀罕的在中原不常见的食物吗?」

    没成想当晚杨灿就亲自来请,还带著他的小夫人青梅,说是要让她尝尝陇右独有的「胡炮肉」。

    手艺当然是朱伟鹏朱大厨的手艺,那肉做得确实地道。

    他用当地的羯羊肉切得厚薄均匀,用陇山特产的芜荑和花椒腌渍得入了味,再用肥润的羊网油细细包裹,埋进烧红的炭火里炙烤。

    炭火「啪」作响,油脂渗出来落在火上,腾起一阵阵焦香,勾得人食指大动。

    咬一口下去,外皮焦脆,内里的羊肉鲜嫩多汁,香料的香气混著肉香就在舌尖上炸开了。

    罗湄儿确实没吃过这般有风味的肉食,不知不觉就多吃了两块。  

    只是这顿饭,杨灿的目光总在她身上打转。

    罗湄儿起初有些不自在,后来悄悄观察了几回,发现那目光里没有贪婪,没有轻佻,甚至带著点她读不懂的怅惘,倒也不好发作了。

    毕竟吃人家嘴软,人家这般热情款待著,她总不能平白给人脸色看。

    直到酒足饭饱回了房,捧著丫鬟送来的香茗,靠在软榻上消食时,她脑子里才突然「叮」的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了。

    杨灿为什么总是用那样忧郁的眼神儿看我?

    杨灿为什么要特意让人做这些粉嫩嫩的衣裳给我穿?

    难道————

    他是把我这个真罗湄儿,按照他至今难忘的那个假罗湄儿在打扮?

    他————他把我当成了那个女骗子的替身!

    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让罗湄儿气的半宿都没睡好觉。

    难道我这个货真价实的罗湄儿,还比不上一个冒名顶替的女骗子?

    难道我吴郡罗家的嫡女,要靠著模仿别人才能入你的眼?

    第二天一早起来,罗湄儿就让卓婆子带著她,去了凤凰山庄的针娘房。

    罗湄儿自己掏了银子,要求针娘们按照她的要求,裁剪几套服装出来。

    「要利落,要能骑马,要能打人,要衬得人够精神!」

    罗湄儿气咻咻地说,这什么软萌粉嫩的小可耐,她是一天也扮不下去了。

    但是,衣服做好需要时间————

    罗湄儿在针娘房里气愤地表达她要什么风格,以便实现「穿衣自由」的时候,杨灿正在紧锣密鼓地张罗著入主上邽城的事。

    他不能两眼一抹黑地去当这个城主。

    所以,他先派人去了一趟昆仑汇栈,让皮掌柜的把上邽城里所有能摆上台面,以及摆不上台面的消息,全都帮他扫听一遍。

    与此同时,他让索缠枝通过索弘那条线,让天水的地头蛇陈家,也帮忙打探情报。

    不同的层面、不同的阶级,分别打探来的消息,可以让他更准确、更全面地了解上邽。

    难得的是,现在代来二脉、索家、于阀主,都觉得他是自己人。

    这种左右逢源的好机会,他当然要充分利用起来。

    杨灿还派人去了丰安庄,去找老辛。

    上邽城的城防武装,可那是前城主李凌霄的班底,人心隔肚皮,骤然接手的话,他根本没法放心用。

    他需要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亲兵武装。

    老辛如今相当于八庄四牧的总教头,杨灿要他从调教过的部曲中,抽调一些精锐出来。

    一个庄子哪怕只抽十个人出来,那就是一百二十人。

    一百二十人的亲兵卫队,在和平时期,足够了。

    上邽城的城防武装力量他又不是不能用,他只是需要一些自己人,以点带面而已。

    鸡鹅山的果园被正月初六的暖阳浸得透亮。

    一群半大的孩子,叽叽喳喳,屋里屋外的跑,像是一群在果树枝桠间快乐地跳来跑去的麻雀。

    他们盼这一刻盼了整宿,因为今儿一早,他们就要搬去上邽了,往后就能天天看见干爹了。

    旺财扎著粗布腰带,正指挥著孩子们归置他们那些「宝贝」。

    玩得泛起了玉色的羊骨头、磨得发亮的木剑、圆滚滚的核桃、还有沉甸甸的松塔————

    他们认真地把自己的宝贝放进竹筐,再提出房子,踮著脚尖推到车上。

    双胞胎姊妹花胭脂和朱砂守在牛车旁,帮他们看著,孩子太小,篮子送不上车的,他们就帮一把。

    杨笑和杨禾是二十八个孩子里边年纪最长者,如今转过了年,都是八岁。

    她们也在一旁帮著照看,自己的东西暂且顾不上了。

    「都把自个儿的玩意儿收牢实了!」

    旺财扯著嗓门喊:「能放车上的都放车上,那个木刀木剑,别插在腰上了,再晃悠掉喽。

    小十六,你那么大一个松塔,能塞进怀里吗?放车上,放车上。」

    旺财太好说话了,小家伙们根本不怕,依旧我行我素。

    大姐头杨笑不满了,脆生生的就是一声呵斥:「都别吵吵了,没听见旺财哥说话吗?」

    才八岁的杨笑梳著双丫髻,却把小腰板挺得笔直,后背抄著手,眉头微拧,学著她干爹的架势。

    「都听见旺财哥的话没?肃静!再吵就不许坐车,跟著走!」

    这个惩罚可重,闹哄哄的孩子群瞬间静了下来,其中几个淘气的还吐了吐舌头。

    靠山那立泥坯房前,孕妇和寡妇们揣著手站著,对这况孩子的离去有况不舍。

    孩子们在这住的时候,整天吵闹,吵得人心烦。

    可如今他们卷搬走了,却叫人有况舍不得了呢。

    杨灿已经给这些鲜卑孕妇们做好了安立:

    她们照旧住在这里,先前对她们的承诺也依旧有效。

    就连那个无儿无女的弗产婆,也被杨灿留住在了这里。

    前山有几个园丁已经和这里的几个妇人眉来眼去了。  

    看来,这几个妇人以后就卷住在这里了。

    往后弗产婆可以帮他们带娃,他们小两口则可以都在果园做园丁,大家搭伙,彼此都有个照应。

    对杨灿来说,关照一下这个孤寡老婆子,也不费什么事儿。

    把这弗产婆留在山坳里,才是最稳妥的安立。

    杨灿的亲生女儿,也卷跟著这况义子女一起去上邽了,算是这况孩子里边最小的一个。

    没人注意到,孩子们忙著搬家的时候,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附近徘徊著。

    「还是没找到————」

    秦太光鬼鬼祟祟地猫著腰,目光在地上扫来扫去,他的墨符始终不见踪影。

    邱澈站在他身侧,指尖捻著下巴上的碎须,声音压得极低:「太光兄,你会不会是落在别处了?」

    「不可能!」

    秦太光的声音发闷,:「我一向贴身戴著的,除了在这儿跟人打了那么一场糊涂仗,最有可能遗失。」

    邱澈皱起眉道:「总不能是那况孩子捡去了吧?

    他们既是杨灿的义子女,就该懂得墨符的用处。

    那就是一块我们墨者的身份证明,对他们来说,有什么用?」

    墨符这东西,说金贵也金贵,说寻常也寻常。

    它是墨者身份的凭证,却不是唯一凭证。

    三派墨者理念虽有分歧,却都认这枚小小的木牌。

    哪怕你师父是楚墨,你若践行齐墨的主张,照,能算齐墨中人。

    但你脱离墨门了吗?没有,你还是一名墨者。

    师承从来都不是标准,理念才是。

    是以三派从不在墨符上做文章,)式用法都遵照古制。

    那况孩子真卷需卷,杨灿这个师父自会为他们置办,犯不著藏他的呀。

    「咱们都已经离开了,为了找这枚墨符又半道折了回来。」

    邱澈叹了口气,拍了上他的肩:「实在找不著,不如先回禀钜子。

    你如今都能带徒弟了,难道还不会制作吗?

    回毫自己亲手艺做一块便是,何必执著于这枚?」

    秦太光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声音里添了几分沙哑:「这是我师父亲手给我刻的,他走的时候,他就留了这个给我。」

    风滑著干枯的果元叶子擦过脚边,秦太光仰起毫,望著毫顶的暖阳呆了片刻。

    他终是摆了摆手:「罢了,再找也是白费力气。咱们走。」

    两道身影像两缕青烟似的,贴著竹篱笆掠了出去。

    脚步轻盈敏捷,世快就消失在了疏旷的果林深处,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没有人知道,这里刚刚来过两位墨者。

    更没人知道,他们遗失的那枚墨符,已在恰当的时机,落到了恰当的人手里。

    这枚小小的木牌,将以一种无人预料的方式,亏改写所有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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