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糖霜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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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糖霜之约
于家长房后宅暖阁里,暖意混著花架上蜜蜡梅的清冽香气,在雕花描金的阁间里缓缓流淌著。
索缠枝斜倚在贵妃榻上,身下的雪兔褥子细密柔软得仿佛一团云絮。
她身旁的褓中,就是刚刚吃饱了奶,被拍睡著了的孩子。
奶娘正系著布衫的领口,看见孩子熟睡的模样,失笑道:「小郎君还是跟他娘亲亲呐,你看这一到了少夫人身边,他就安生了,真是个有灵性的。」
索缠枝淡淡一笑,道:「难得这孩子消停一会儿,你去偏房歇著吧。」
「欸!欸!」
奶娘连忙应著,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念叨,「男孩子嘛,淘点好,淘点有出息!
少夫人放宽心,小郎君将来定是个有大造化的。」
奶娘退了出去,一时间暖阁里就只剩下了索缠枝和小青梅,还有榻上熟睡的孩子了。
铜壶滴漏的声音因此变得清晰起来,「滴答、滴答」地敲在人的心上。
索缠枝的目光重新回到褓上,看著熟睡的孩子,低声道:「这孩子精神头儿旺著呢,一天到晚的折腾。」
她抬起头来,看著青梅,问道:「我那孩子————她乖吗?」
青梅走到榻沿几上坐了下来。
她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襦裙,裙摆上绣著几枝细小的兰草,衬得她本就俊俏的眉眼愈发妩媚了。
曾经的小丫鬟现在已经有了几分小妇人的温婉。
「姑娘放心,小娘子可乖著呢,」
她往索缠枝身边凑了凑,声音也放轻了:「前几天一抱去果园,就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乖得招人疼。」
索缠枝听了,眼底漫开一层感伤的柔意,她想像著女儿的模样,也不知她是像自己多些还是像杨灿多些?
于是,那心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似的,又酸又胀。直到现在,她才只见过女儿一回呢。
「夫君说,」青梅见她神色落寞,连忙转移话题:「让我问问姑娘,想给小娘子取个什么名字。」
索缠枝回过神来,眼底的感伤褪去几分,却多了些嗔怪的意味:「我女儿难道就不是他女儿了?他这个当爹的不取,倒让我来取?」
青梅赔笑道:「夫君也是想著,这是姑娘你十月怀胎、辛苦分娩的孩子,总归是该你疼惜的。
他怕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特意让我来问问嘛。
不过夫君倒也给小娘子想了几个名字,说给姑娘听听,由你选一个合心意的」
。
「哦?说来听听。」
青梅便扳著手指数道:「有温婉些的,叫书瑶、知予,风栖也好。
还有单字的,鸾、凤、黛,都是极美的字,夫君说,请姑娘挑一个。」
索缠枝想了一想,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便道:「这名儿,孩子是要用一辈子的,我再斟酌一下。」
青梅应了声「是」,下意识地扭头往门口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低声道:「姑娘,一会儿我们就动身往上邽去了。
夫君说,等到了上邦城,我就可以假装有了身孕。
这样一来,小小姐很快就能以我亲生的名分养在身边了。」
索缠枝轻轻点头:「嗯,我原想著你在山庄里,人多眼杂。
冒充有孕容易败露,就没让你冒那个险。
如今你要下山去上邽,那里倒是好安排了。」
索缠枝顿了一顿,忽又想起什么似的,目光在小青梅平坦的小腹上扫过,疑惑地道:「对了,你陪他的时间比我还多,这肚子————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青梅的嫩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暗自腹诽:你家男人有种子他不往地里种,我有什么办法?
青梅只好红著脸支吾道:「夫君说————说我身子骨刚长开,晚几年再生更好。
他还说,若非姑娘你必须得有个孩子,他都不想让你现在就生。」
说到这里,青梅眼热地瞟了一眼榻上的孩子,轻轻叹息道:「其实我也就比姑娘你小一岁半,姑娘都能生,我怎么就不能生了呢,真是的。」
索缠枝这才明白过来,想来是杨灿怜惜青梅身子骨儿刚刚长开,所以用了些什么手段,不想她现在就有了孩子。
索缠枝便轻笑道:「总归是因为他心疼你,便晚两年也没甚么。」
说到这里,索缠枝有些不舍地道:「可惜,你们这一下山,我这一年到头,也不知道还能见你几回,见著孩子几回。」
青梅的眼圈儿一红,轻轻握住索缠枝的手,柔声道:「姑娘放心,等婢子在那边安顿下来,每个月都会来看你。」
「可别!」
索缠枝马上摇摇头:「孩子还小,离不了人看护,你若带她来,那就更加不妥。
你只管用心把她照料好了,我这里便一万个知足。
怎也要等她过了周岁,你再带她回山,我才放心。」
青梅点头答应,幽幽地道:「要是姑娘你也能去上邽城中长住就好了。
索缠枝苦笑道:「我倒也想,可————哪有合适的借口?
我是索家长媳,不在公婆面前侍奉晨昏,像什么话?」
青梅只是随口一说,她也想不出什么妥当的办法,两人一时无言。
暖阁里又只剩下铜壶滴漏的声音,「滴答、滴答」,像是在数著流逝的时光。
过了片刻,索缠枝才轻咳一声道:「那秘道,已经封死了吧?」
青梅的神色严肃起来,点了点头道:「姑娘放心,两端都用砖石封死了,还浇了糯米汁。
只等开春引水进来,秘道中间部分一塌,便没有任何痕迹了。」
索缠枝颔首道:「成,我知道了。引水入园之前,那处宅子我不会让其他人搬进去的。
杨灿今日将赴上邽就任督护的消息,早已像春风般吹遍了整个凤凰山庄。
一大早,庄门外便已聚集了各处管事,人人提著备好的程仪,一副要郑重相送的模样。
这回赶来相送的管事,可不单单是长房里的旧人了。
李大目裹著一身簇新的藏青缎面袄子,料子是上等的。
他迈著八爷步,一步三摇地走进杨宅的院子,新鞋踩在路上,嗒嗒作响。
如今他已经是于家长房的新任大执事,取代了即将赴任的杨灿。
今日到宅中促请杨灿启程的差事,自然就该由他这个新执事来办。
这处宅院是杨灿入秋时刚翻修完的,青砖缝里还带著新泥的气息。
黛瓦排列得整整齐齐,就连檐角的兽头都透著股鲜亮劲儿。
廊下的柱子刷了三遍上等清漆,漆水饱满,映著墙根下未化的残雪,亮得几乎晃眼。
李大目伸出手,指尖在光滑冰凉的廊柱上轻轻一抹,触感细腻得不像木头。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再瞧那院中的石子路,竟是用各色卵石拼出了规整的「福寿纹」,每一粒石子都嵌得严丝合缝。
这等考究的排场,以后就属于他了。
「嘿嘿嘿————」李大目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杨灿入秋才修好的新宅子,连炕都没睡热乎呢,就归了他了。
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杨灿简直就是他的福星。
自从他当初被杨灿点将去了丰安庄,他的路就越走越顺、越走越宽了。
不过,要这么说,他杨灿旺了我,我也旺了他杨灿呀!
对,我们这叫互相旺!
李大目心头一热,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口:「旺!旺旺旺————」
「哪来的野狗在这儿叫唤————」一声粗嗓门,挎著腰刀的豹子头程大宽从厅里大步走了出来。
看清了廊下人,豹子头顿时有些尴尬:「哎哟,原来是李大执事!
你瞧我这眼拙的,没听出来,不是,没认出来。」
李大目翻了个白眼儿,干笑道:「那什么,对!我家小檀属狗的,方才我就是突然想起了这茬,顺嘴喊了两声,让程兄见笑了。
李大目话锋一转,脸上堆起更热络的笑来:「程兄,李某这里给你道喜了!」
程大宽瞪眼道:「李先生你这话可就奇了,如今是你升了长房大执事,该我给你道喜才对,你给我道的什么喜?」
「我这算什么喜?不过是接了个现成的差事。」
李大目摆摆手,走上两步,压低声音道,「程兄,你想啊,杨大执事此去上邦当督护,掌著一城的事务。
那这上邽城的部曲督之位,他不交给你,还能交给谁?
交给别人,他放心吗?
我这提前向你道一声喜,难道不应该吗?」
「欸?嗨,还真是————」程大宽的嘴巴咧开了。
他只知道杨灿越往上走,自己就越是跟著沾光。
不过这只是他常识性的本能判断,他还真没想过这么详细的东西。
有了李大目这句话,程大宽心中的喜意顿时像泼了油的火,「噌」地一下烧了起来。
「部曲督!好好好,我倒要看看,那亢正阳以后见了我,还敢不敢像以前那样摆架子!哇哈哈哈————」
杨宅搬家的动静闹得正酣,箱笼碰撞声、仆役吆喝声此起彼伏,却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在了客房之外。
赵楚生埋首于案前,狼毫笔在纸上疾走如飞,根本不为外物所动。
这位钜子哥,做什么事都带著股「一根筋」的执拗,专注且专一。
此刻他正在写信,他要把他还能联系得上的、散落各地的秦墨门人,尽数召至天水。
这几日与杨灿相处下来,他心中的念头愈发笃定:
杨灿才是他秦墨的未来!
至少比他这个不称职的钜子,更能让秦墨学派在乱世中扎下根来。
他得赶在秦地墨者从他手中彻底散架之前,把人尽可能地聚集回来。
他知道杨家人启程在即,可这不是还没走呢么?
他早日发出一封信,就有可能多联系上一个同门。
这位钜子哥,此时心里颇有种只争朝夕的急切。
隔壁客房里的气氛,却与这边的紧迫感截然不同。
罗湄儿一身月白劲装,腰间束著墨色鸾鸟纹腰带,分明是一副要远行的打扮。
她的语气里带著几分释然,又藏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先前在江南,我听了些风言风语,只当你是————,便揣著一肚子火气赶了来。」
她的声音顿了顿,语气更柔软了些:「如今真相大白,我是受人牵累,而你————
比我还惨,这桩事,便就此揭过吧。」
说罢,罗湄儿浅浅一笑,梨涡隐现:「前两日我偶感风寒,多亏你派人悉心照料,这份情,我记下了。
如今你举家迁去上邽赴任,我先贺你高升。至于我,也该回江南去了。
杨灿的手指下意识绞紧了腰间的革带,紧张地道:「罗、罗姑娘,你何必这么急呢?
不如————在我府中再多住几日?」
看他这副窘迫得话都要说不利索的纯情模样,罗湄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的杏眼弯成了两道月牙儿,语气里带著几分调侃:「你都要举家搬去赴任了,我一个外客还巴巴地跟著,生怕不被人家笑话么?」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灿慌忙摆手,硬憋了憋,脸终于成功地憋红了。
「我是想著,陇上这地方不比江南,制糖的原料少得可怜。
你罗家是江南士族翘楚,不知————有没有兴趣与我一同设坊制糖?」
罗湄儿一双杏眼睁得溜圆,失声道:「你说什么?
你可知晓,若你真能把甘蔗做成金砂般的红糖、白雪似的糖霜,那便是一座取之不尽的金山!
你竟要————拿这法子,与我罗家分享?」
杨灿腼腆地笑了笑,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温柔,却又透著异常的坚定:「我这制糖的法子,本就是要献给一个叫罗湄儿的女子,不是么?」
那目光太灼热了,灼得罗湄儿的芳心猛然一跳。
可下一刻她便觉出了不对,杨灿的视线看似落在她的身上,却更像是穿透了她的身影,落在了另一个看不见的人身上。
一股莫名的酸意突然就涌上罗湄儿喉头。
她不理解,那个让杨灿念念不忘的「女骗子」,就真的那么好?
可————,看到他藏在眼底的那份深情,谁又能不为之动容呢。
问世间情为何物————,他————真的好深情、好感动啊!
杨灿一边努力放空了自己的眼神,一边在心里盘算著:
习得了屠龙之术,若世间无龙,岂不扯淡?
我虽然懂得制糖之法,可是陇上缺原料啊,那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吗?
即便日后我有财力去江南开办制糖坊,就这么一个暴利的行当,我也难免被江南本土士族嚼的渣都不剩。
所以,和罗家合作,才能完美地规避这些风险。
她出原料与渠道,我出技术,既能让糖霜之法迅速变现,又能借罗家的根基安稳立足,这才是双赢之法啊。
更何况,钜子哥被我忽悠的跟打了鸡血似的,正在疯狂摇人。
等他把秦墨门人都给召来,就他们搞的那些研究,哪个不烧钱?
我不马上想办法搞钱,到时岂不抓瞎?
杨灿定了定神,再次望向罗湄儿的眼睛,发动深情大法,语气愈发恳切起来:
:「罗姑娘,你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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