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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雪原无医,唯有断龙人


密室里的空气像是被谁嚼过一遍,又腥又粘。

老祭司瘫在铺了厚毡的轮椅上,半个身子已经埋进了黄土,只有胸膛里那拉风箱似的喘息声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

他那只枯瘦如鸡爪的手颤巍巍地举着一枚青铜骨钥,钥匙上那暗沉的褐色污渍,在烛火下泛着让人心惊的哑光。

黛玉接过钥匙。

入手极沉,冰冷刺骨,指腹划过钥匙柄端的繁复花纹,那是林家家谱上都不曾记载的图腾——一只被锁链贯穿咽喉的蟠龙。

“咳……林家丫头,”老祭司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溅在黛玉雪白的裙角上,像是一朵炸开的墨梅,“世人都当龙冢是宝库,是金山银海……屁!那是牢!”

他那双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黛玉,像是要透过这具病弱的躯壳看穿她的灵魂:“里头关的,是前朝那帮疯子妄改天命炼出来的‘星骸’。不死不灭,不人不鬼。你爹……林如海,根本不是病死的。他是守陵人,是被这钥匙上的煞气活活耗干了精血!”

黛玉握着钥匙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

前世种种如走马灯般闪过——父亲莫名其妙的重病,林家不明不白的败落,还有那些觊觎林家绝户财的贪婪嘴脸。

原来,他们想要吞下的不仅仅是钱财,更是这把通往地狱的钥匙。

这哪里是馅饼,分明是烫红了的铁烙。

“知道了。”黛玉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她掏出帕子,并非擦拭裙角的血迹,而是轻轻擦去了骨钥上的灰尘,“既然是林家的债,那就由林家人来清算。不管是星骸还是厉鬼,我都得去会会。”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带着一股北境特有的风雪气。

萧策不知何时站在了阴影里。

他一言不发,直接扯下身上那件还带着体温的玄狐大氅,兜头罩在黛玉身上。

厚重的皮毛瞬间隔绝了密室的阴寒,却压得黛玉肩膀微微一沉。

“拿着。”

一块温热的硬物被塞进黛玉手心。

她低头一看,瞳孔微缩——那是北境三十万铁骑的虎符。

这东西放在京城,能让皇帝老儿睡不着觉;放在江湖,能让整个武林抖三抖。

“前面凶险,若是……若是我回不来,”萧策的声音有些发紧,他别过头,视线落在墙角的蛛网上,“你就拿着这个,调兵平了龙冢,谁敢拦你,就杀谁。然后回北境,做你的女王。”

黛玉掂了掂手里的虎符,忽然笑了。

那笑意没达眼底,却带着一股子让人胆寒的疯劲儿。

“萧策,你当我这是在收破烂呢?”

她反手一扣,将那枚足以撼动天下的虎符重重拍回萧策坚硬的掌心。

“我要这死物做什么?三十万铁骑我不稀罕,我只要你这一条命。”她上前一步,仰头逼视着这个高出她一头的男人,眼底燃着两簇幽火,“你给我听好了,若是你敢死在里头,我就把你炼成药人,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你活着,替我收殓尸骨。”

萧策握着虎符的手猛地一颤,喉结滚动了两下,最终化作一声低沉的“好”。

密室外,寒风呼啸。

阿七跪在雪地上,膝盖下的冻土硬得像铁板。

她面前摊着一张在此地勘测了三天三夜才画出的布阵图,手指冻得通红,指甲盖里全是黑泥。

“姑娘,火药库的位置定了,就在东南断崖下的背风口。”阿七的声音有些抖,不是怕,是冻的,“那地方只有一条羊肠道,引线太长,得有人接力点燃。第一程路最险,全是碎石和暗哨,我去。”

这是去送死。

谁都清楚,一旦火药炸响,断崖崩塌,点火的人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黛玉看着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斥候,目光落在她干裂起皮、渗着血丝的嘴唇上。

她没说什么激昂的大道理,只是从袖中摸出一个白玉瓶,倒出一粒散发着异香的丹药。

暖阳丹。

这是她用千年雪莲和赤炎蛇胆炼的,统共就三颗,那是给自己这具破败身子吊命用的。

现在,她把它递到了阿七面前。

“吃了。”

阿七一愣,惶恐地往后缩:“姑娘,这药金贵,属下烂命一条……”

“让你吃就吃,哪那么多废话。”黛玉直接将药丸塞进她嘴里,指尖触碰到阿七冰冷的嘴唇,带来一丝微弱的温热,“身子暖了,腿脚才利索。我要的是你能跑赢引线,不是让你去做烈士。我的手下,不许做亏本的买卖。”

不远处,霍岩正带着十二时辰卫演练“地脉封穴阵”。

这不是杀人的阵,是救世的阵。

他们手里的药锄不再是用来挖草药,而是狠狠凿进冻土,寻找地脉的节点;手中的长针不再是用来治病,而是要钉死那些可能溢出煞气的穴眼。

“震位,下针三寸!离位,退半步!”霍岩吼得嗓子都哑了。

黛玉倚在廊柱下看着,胸口忽然一阵剧烈的翻涌。

那股子压抑已久的腥甜再也控制不住,即便她死死咬着牙关,一缕血雾还是从唇角溢了出来,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红得刺眼。

“姑娘!”不远处的白露惊呼出声。

黛玉抬手,漫不经心地抹去嘴角的血迹,苍白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一丝病态的嫣红:“慌什么。这雪太白了,看着晃眼。染点血,路才看得清。”

这一夜,注定无眠。

医署的炉火烧得极旺。

黛玉独坐在炉前,手里拿着一把特制的银锤,正一下一下敲打着烧红的细针。

那是冰魄银针,专破内家罡气,也是对付“非人”之物的利器。

火光映在她的瞳孔里,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在潇湘馆里焚稿断痴情的自己。

那时的火,烧的是诗稿,是心碎,是绝望。

“叮——”

一声脆响。

黛玉手中的银锤落下,将一根锻造稍有瑕疵的银针当场折断。

她看着那断裂的针尖,眼神比窗外的风雪还要冷冽。

“上一世,我烧诗稿祭奠情爱;这一世,我不烧纸,我烧龙骨。”

她将那根断针随手扔进炉火,看着它瞬间化为银水。

窗外的雪光骤然大亮,那是黎明前的极寒时刻。

仿佛有万千星子不堪重负,从夜幕垂落,压在了她单薄的肩头。

风向变了。

一股夹杂着羊膻味和焦糊气的炊烟顺着北风,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

那是龙冢外围,桓渊余孽控制的“药奴”营地正在造饭的味道。

黛玉深吸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束并未点燃的暗紫色线香。

那是“梦引香”,无色无味,却能让最警觉的狼犬在睡梦中把自己的喉咙送上刀口。

“早饭时间到了。”她轻声低语,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在低吟,“正好,我也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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