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华人集中营
一阵嘈杂而沉重的脚步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地牢那扇腐朽的木门在猛烈的撞击下轰然洞开。首先冲进来的是阿拉罕,这位在战斗中英勇机智的土著青年,如今已是突击连一排一班的副班长。他身后跟着六名土著战友,每个人肩上的步枪都闪烁着冷冽的光。
他们是从俘虏的荷兰殖民军口中得知这一情报的:棉兰城堡的地牢里,关押着本地的华人领袖。消息一经确认,他们一边向上级紧急汇报,一边匆忙赶赴地牢。
地牢内部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烂与排泄物混合的恶臭。墙壁上渗着水珠,昏暗的光线从高处的铁窗艰难地挤进来,勉强勾勒出几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阿拉罕一眼就认出,在最里面那间最大的牢房中,挤着七八个年纪各异的华人。他们衣衫褴褛,但脊背却挺得笔直,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屈的韧劲。
阿拉罕心中一紧,急忙用枪托砸向门上的铁锁。“哐当”几声,锁链应声而断。他和战友推门而入,牢房内的人们却警惕地向后缩去。
为首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是棉兰华人商会会长陈家亘。老陈看到进来的不是华人,而是一群土著面孔,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攻城的并非传说中的巨港华人军队,而是又一次土著暴乱?过去的血腥记忆瞬间涌上心头;殖民者常常挑拨土著与华人之间的关系,制造冲突。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张开双臂将其他人护在身后,冷冷地开口,声音嘶哑却坚定:“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阿拉罕顿时尴尬起来。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用荷兰语或当地土语都无法与对方沟通。慌乱中,他努力挤出几个生硬的汉语词汇:这是他最近在夜校里学到的仅有的几句。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我们是……中国军人,是来救……救你们的。”
然而,他磕磕绊绊的解释,并未能立即赢得信任。老陈和其他华人领袖交换了一个怀疑的眼神,身体依然紧绷着,仿佛随时准备抵抗。
直到班长闻讯带人匆匆赶来,情况才发生变化。班长李国柱是广东籍的护卫军战士,一口流利的粤语让牢房内的气氛瞬间缓和。当他说出“我们是巨港特区护卫军”时,老陈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
“我们司令和师长有请,各位请随我来!”李国柱恭敬地做出邀请的手势。
棉兰荷兰殖民政府大楼已换了主人,门口飘扬的不再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旗帜,而是一面鲜艳的红底白茉莉的巨港特区区旗。这里如今成为棉兰前线指挥部,周凯正站在一张摊开的地图前,向匆匆赶来的林薇薇等人介绍战况。
“报告!华人领袖请到!”卫兵的声音打断了简报。
七八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华人被引入指挥部。尽管面容憔悴,但他们的眼神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激动。老陈一眼就认出了周凯和林薇薇,不是认识他们本人,而是从他们的面容、气质和那身与众不同的军装上,看到了久违的“祖国”的影子。
他颤巍巍地抱拳躬身,两行浊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老朽陈家亘,见过大人!”说着竟要屈膝跪下,周凯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扶住老人双臂:“陈先生请起!万万不可!我们来晚了,让各位受苦了!”
这一声“我们来晚了”,如同打开了情感的闸门。近两个月来积压的恐惧、屈辱、绝望,在这一刻化为无法抑制的痛哭。几位年长的华人领袖相拥而泣,那位被林薇薇扶起的中年女子更是哭得几近昏厥。
林薇薇含泪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大嫂,现在解放了,从今往后,这里咱们华人当家做主!”
陈老先生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泪,突然想起什么,急切地抓住周凯的手臂:“周司令,快!快派兵去集中营救乡亲们啊!还有几万人被关在那里,生死不知!”
“集中营?”这个词让指挥部里所有穿越者心中一震。这不是二战时期才广泛出现的概念吗?怎么会出现在十九世纪中期的南洋?
周凯脸色一沉,急忙询问详情。
原来,自三月初香江舰队抵达巨港、宣布收回苏门答腊岛的管理权后,棉兰的荷兰殖民当局就如惊弓之鸟。为防止华人“里应外合”,他们以“维护秩序”为名,将城内及周边村镇的数万华人从家中驱赶出来,集中关押在距棉兰城南五公里的黑龙潭。
“那里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陈老先生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黑龙潭地下冒出黑水,恶臭熏天,除了少数采集石脂的商人,平时根本无人靠近。荷兰人把乡亲们赶到那里,分明是要让我们自生自灭啊!”
“每天只有一小块发霉的黑面包,水要从两里外的河里自己挑。草棚都得自己搭,可哪有材料?许多人就睡在泥地上。这才两个月,已经……已经死了上千人了……”另一位华人领袖哽咽着补充,“老人和孩子最遭罪,病死的、饿死的,天天都有人被拖出去……”
指挥室内一片寂静,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姜彤和他的地质勘探组员们却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黑泉、石脂,这正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地表油苗迹象!原来黑龙潭竟是一处天然的自流油田。但此刻,这个发现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加倍的愤怒:殖民者竟然将同胞关押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等死。
“我带队去!”护卫军师长陈铭猛地站起,声音里压抑着火山般的怒意。
周凯凝视着他,缓缓点头:“对于敢于顽抗的敌人,必须毫不留情。但切记,一切以保证百姓安全为最高原则。”
“是!”陈铭敬礼后转身离去,军靴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铿锵的声响。
很快,外面传来嘹亮的口令声:
“一营集合!跟我来!”
“我们也去!”林薇薇边说,边急忙跟了出去。
“医疗队!医疗队紧急集合!”
黑龙潭位于棉兰城堡西南五公里处,在现代的时空里,这里将是苏门答腊大学的校区。而在一百多年前,这却是一片渗出黑色原油的荒芜之地。
还未接近,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沥青、硫磺和腐败物的恶臭就扑面而来。越靠近,景象越是触目惊心;简陋的草棚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形成一片巨大的棚户区。棚户周围没有围墙,取而代之的是一圈木头栅栏和十几个木质哨塔。但此刻,哨塔上空无一人。
驻守在这里的殖民军连长范·德·库克是个满脸虬髯的荷兰人,身材魁梧,性情残暴。他原本是活跃在马六甲海峡的海盗,几年前被荷兰东印度公司招安,编入殖民地军队。他的家族与华人有着世代恩怨;他的祖上曾是台湾热兰遮城的守军,在郑成功收复台湾的战斗中被砍掉一条胳膊。这份仇恨如同胎记般烙在他的血脉里。
今天清晨,棉兰城堡方向传来的炮声让集中营内的华人们骚动起来。几个年轻气盛的后生试图夺取守卫的武器,发动暴动。但因长期饥饿导致体力不支,加之寡不敌众,很快就被镇压。此刻,他们被绑在营地中央的几根木桩上,脚下堆满了柴草,柴草上泼满了黏稠的黑油。
范·德·库克根本不认为攻城者能这么快攻破棉兰城堡。在他心目中,那座棱堡坚不可摧。所以,他连基本的警戒哨都没安排,反而命令全连士兵,从各个棚户区押来上千名华人“代表”,强迫他们观摩这场“惩戒仪式”。
集中营内的华人百姓,已被关押近两个月。每天仅有的那一小块发霉的黑面包维持基本生命需求,许多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孩子们的眼神空洞,老人们蜷缩在草棚角落,等待着或许明天就会到来的死亡。绝望如同这黑龙潭的黑水,渗透进每个人的骨髓。
今天,殖民者不仅要当众处死那些敢于反抗的青年,更要碾碎所有人心中最后的希望火种。
营地中央的空地上,人们被刺刀逼着围成半圆。木桩上的几个华人青年虽然面色苍白,却高昂着头颅,眼神中毫无畏惧。范·德·库克手持火把,在人群中踱步,狞笑着用生硬的马来语夹杂着荷兰语高喊:
“不要幻想那些特区的弱鸡能来拯救你们!听听吧,城堡的枪炮声已经平息很久了;你们那些可怜的‘军队’,早被我们伟大的荷兰军队打跑了!”
他走到一个被绑的青年面前,用火把几乎戳到对方脸上:“这几个蠢货,竟然妄图反抗!今天,就让烈火洗涤他们的愚蠢,向上帝赎罪!”
他高举手臂,准备下达点火的命令。围观的华人闭上了眼睛,妇女们将孩子的脸埋入怀中。时间仿佛凝固了。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凝固的寂静。
范·德·库克的脑袋像熟透的西瓜般炸开,红白混合物喷溅在周围的殖民军士兵脸上。他举着火把的手臂僵在半空,魁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地。
“砰砰砰!砰砰!”
连续的枪声如疾风骤雨般响起,其他几个手持火把的殖民军军官接二连三被爆头。精准的射击来自营地周围的树丛、土坡和废弃的采油坑。
没等剩余的殖民军士兵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四面八方冲出了无数身着藏蓝色军服的战士。他们如同猛虎下山,手中的步枪喷吐着愤怒的火舌。殖民军士兵像割麦子般纷纷倒地,侥幸未中弹的试图举枪反击,却立刻被更猛烈的火力覆盖。
“不留活口!格杀勿论!”
陈铭的声音如同寒冰,透过枪声清晰地传遍战场。当他看到那些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的华人百姓时,一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让他下达了这道残酷的命令。
一名年轻的荷兰士兵惊恐地丢下枪,试图躲进华人人群中寻求掩护。然而,他刚靠近,就被几只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推了出来。那是一双老农的手,青筋暴起,指甲缝里满是泥垢。紧接着,阿拉罕的刺刀从侧面穿透了这名士兵的胸膛。
战斗在十五分钟内就结束了。一百多名殖民军士兵全部被歼,而特遣营无一伤亡。
陈铭快步走向木桩,亲手用匕首割断绳索。那几个被绑的青年踉跄着站稳,最年长的一个看着陈铭,嘴唇颤抖了半天,才嘶哑地问:“你们……真是祖国来的?”
“是。”陈铭重重地点头,扶住他瘦削的肩膀,“我们来接你们回家。”
这句话如同一个信号,人群中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哭嚎。那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积压太久的情绪释放,劫后余生的庆幸、失去亲人的悲痛、重获自由的狂喜,全部交织在一起。人们相互拥抱,跪地磕头,对着东方叩拜。
医疗队的队员们迅速展开救治。跟在部队后面的林薇薇带着护士们为最虚弱的老人和孩子检查身体,分发应急食物和清水。姜彤则带着地质组员勘察周围环境,他们强忍着愤怒记录着:这里确实是一处优质的地表油苗露头点,但此刻,这片土地浸透了同胞的血泪。
“立即组织转移!”周凯的命令随后传来,“集中营内所有百姓,全部撤回棉兰城内安置。医疗队全力救治病患,后勤部门调集所有物资,确保每人有饭吃、有衣穿、有住处!”
担任警戒的阿拉罕身边,一位路过的华人小孩掉落了手中一小块黑面包;小孩从母亲怀里挣脱,摇摆着瘦弱的身体,要去捡回。巨港暴乱时,他抢夺华人小孩的糖糕的后,被同伴用刀砍死的情景,浮现在面前。他愧疚地,蹲下身扶着孩子,从口袋中掏出一把部队配发的牛奶糖和压缩饼干,塞入孩子怀中。小孩怯生生地对他说了句‘谢谢’,阿拉罕愣了愣,随即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看着那些相拥而泣的华人百姓,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他曾因自己的土著身份而自卑,曾担心不被华人同胞接受。但此刻,当看到那位老农毫不犹豫地将荷兰士兵推出人群时,他明白了:压迫者与反抗者的界限,从不以族群划分。
班长李国柱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好。”
“班长,”阿拉罕犹豫了一下,“我……我能学中文吗?真正的中文,不是只会说几句那种。”
李国柱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芒,郑重地点头:“当然。从今晚开始,我亲自教你。”
夕阳西下,黑龙潭上空弥漫的恶臭似乎被风吹散了一些。长长的队伍开始向棉兰城移动,人们相互搀扶着,脚步虽然虚浮,眼神却有了光彩。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华人领袖陈老先生回头望去,那片浸满苦难的土地正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他紧紧握住了身边一位年轻战士的手,那手温暖而有力。
“回家了。”老人喃喃道,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是热的。
远处,棉兰城堡的轮廓在夕阳中清晰可见,城头那面红色的旗帜,正迎着晚风猎猎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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