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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注视


巴顿那声穿透厚重壁垒传来的怒吼,如同黑夜中猝然炸响的惊雷,短暂地撕裂了“深寂观测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苍白寂静。

艾琳猛地回头,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要撞碎胸腔。那声音嘶哑、狂暴、带着不容错辨的铁与火的气息,是巴顿!他还活着!而且,他在外面,正用他独有的方式,试图砸碎这该死的囚笼!

希望的火焰“腾”地一下在她冰冷的心底燃起,尽管微弱,却灼热逼人。

然而,这火焰只燃烧了不到一个呼吸。

“警报。外部屏障遭受非常规冲击。冲击源判定:原‘净蚀熔炉’培养体巴顿,铸铁回响残余波动。冲击模式:低效物理性破坏,附带高强度意志污染。”

那苍白光影冰冷的声音再次直接在意识中响起,波动似乎平复了一些,重新恢复了那种绝对的、非人的平静。它“看”了一眼墙壁上正在蔓延又缓缓自我修复的蛛网状裂纹,似乎对此并不十分在意。

“依据空间自愈协议与外部屏障强度,预计完全阻隔此类冲击需时:七至十二标准时。对内部观测进程干扰等级:低。可忽略。”

它平静地宣判了巴顿努力的结果——徒劳,且时间不足以构成威胁。

“变量集群,你们的抉择时间已耗尽。”光影转向已经半只脚踏入“寂静回廊”的艾琳等人,那洞开的、布满细小镜面的幽深长廊入口,仿佛一张等待吞噬的巨口,散发出比苍白大厅更甚的、冰彻灵魂的遗忘气息。“进入‘寂静回廊’,接受观测与降解。或,留在此处,执行即时静默。”

没有第三条路。巴顿的怒吼带来了瞬间的振奋,却无法改变他们依旧深陷绝境的事实。那怒吼声正在迅速减弱、消失,墙壁上的裂纹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外界的希望,如同指缝间的流沙,抓不住,留不下。

艾琳最后看了一眼那面迅速恢复平滑的墙壁,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那个浑身是伤、却仍咆哮着挥动拳头或随便什么武器的矮人身影。她深吸了一口冰冷寂静的空气,将那份灼热的牵挂和担忧死死压在心底,转过头,目光决绝地投向前方未知的黑暗长廊。

“我们走。”她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沉入水底的石头般的重量。

塔格一言不发,和罗兰一起,更加小心地架起昏迷的陈维。赫伯特脸色苍白,扶了扶眼镜,紧紧跟上。没人再犹豫,也没人再回头。他们相互搀扶,拖着残破的身躯和即将熄灭的希望,一步,一步,迈入了“寂静回廊”那冰冷的入口。

就在最后一个人的身影被长廊入口的黑暗吞没的刹那,后方苍白大厅的光影,如同烛火熄灭般悄无声息地消散了。那面被巴顿冲击过的墙壁,也彻底恢复了光滑无损的模样。整个“深寂观测之间”的核心区域,重新归于一片绝对的、没有杂音的苍白与寂静。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铸铁回响”的炽热意志,以及另一种更加隐秘、更加深邃的、从陈维身上逸散出的“平衡”涟漪,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两颗微小石子泛起的最后波纹,正在被这空间缓慢而坚定地“吸收”、“漂白”。

穿过入口的瞬间,并非空间的转换,而是某种“规则”的彻底浸染。

声音首先消失了。不是安静,而是听觉本身仿佛被剥离。他们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内沉重而缓慢的搏动,能听到血液在耳膜旁流淌的微弱嘶响,但这些声音被无限放大,又诡异地被局限在颅骨之内,无法传递出去,也无法接收外界任何声响。脚步声、衣物摩擦声、甚至呼吸声,都消失了。他们像是在最深的海底,又像是在真空中行走。

接着是光的变化。入口处那苍白的光辉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长廊本身散发的一种幽暗、冰冷的微光。这光源来自两侧墙壁——那并非普通的墙壁,而是由无数块巴掌大小、边缘模糊、深深嵌入墙体的暗色镜面构成。这些镜面并非映照出他们此刻狼狈的身影,而是闪烁着各种模糊、扭曲、快速变幻的破碎画面:陌生的风景片段、一晃而过的人脸、无法理解的符号、甚至是纯粹的色彩和线条的流动。每一块镜面都在上演着不同的、无声的、意义不明的戏剧,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灵魂仿佛都要被吸进去,分散成无数碎片。

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每向前一步都需要耗费比平时更多的力气。并非物理上的阻力,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存在层面的“粘滞感”。仿佛这片空间在拒绝“运动”和“变化”,偏爱永恒的“静止”。

最可怕的,是那种缓慢而持续的“剥离感”并未消失,反而以一种更潜移默化、更无可抵御的方式渗透进来。之前在大厅中是被强行“抽取”情感,而在这里,情感、记忆、乃至对“自我”的认知,都像是在不知不觉中“风化”、“消散”。你并不会立刻感到痛苦,只会觉得某些重要的东西正在变得模糊,变得无关紧要。对同伴的担忧、对现状的恐惧、求生的欲望……这些支撑他们走到现在的情绪,正在一点点褪色,变得苍白、平淡。

塔格眼神中的锐利在缓慢地变得迟钝,他握着短剑的手,不再那么紧绷,仿佛只是握着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赫伯特不再试图观察和分析那些诡异的镜面,只是低着头,机械地跟着前面人的脚步,学者的大脑似乎陷入了某种怠惰的空白。罗兰守护的姿态依旧,但眼中那团守护的火焰,也在幽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艾琳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灵魂深处的。她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们会在抵达长廊尽头之前,就彻底变成没有思想、没有记忆、没有情感的空白躯壳,成为这“寂静回廊”里又一个被“降解”完毕的“样本”。

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和腥甜让她昏沉的意识清醒了一瞬。她停下脚步——这个简单的动作在粘滞的空气中都显得有些费力。她转身,看向身后的同伴们。

塔格有些茫然地停下,看着她。赫伯特差点撞上来,眼神空洞。罗兰也抬起头,沉默地等待。

没有声音,无法交流。

艾琳深吸一口气,尽管吸入的只是冰冷沉重的虚无。她抬起未受伤的左手,指向自己,然后指向陈维,再指向索恩,最后指向他们每一个人。她的动作缓慢而坚定,然后,她握紧了拳头,放在自己心口,用力捶了捶。她的眼睛在幽暗的镜面微光下,努力燃烧着,试图将那份“记住”、“坚持”、“我们在一起”的意念传递出去。

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在这剥夺感官、消磨意志的地方,一个简单的动作能承载多少意义?

塔格看着她,看了很久。猎人那正在变得迟钝的眼中,慢慢有了一点微光。他学着艾琳的样子,握了握手中的短剑,然后也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对艾琳点了点头。尽管动作有些僵硬,但那份“明白”和“回应”的意味,清晰无比。

赫伯特眨了眨眼,似乎从某种梦游状态中惊醒了一丝。他推了推眼镜,尽管这个动作现在看起来有些滑稽。他也捶了捶胸口,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周围那些闪烁的镜面,做了一个“思考”但“警惕”的手势。

罗兰没做手势,他只是更加稳固地站定了脚步,将背上的索恩往上托了托,然后向艾琳投来一个无比坚定的、无需言语的眼神。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在艾琳冰冷的心底划过。还没完。他们还在一起,还能彼此理解,还能相互支撑。这脆弱的联系,是他们对抗这片吞噬一切的回廊,唯一也是最后的武器。

她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向前。

每一步,都像是在黏稠的沥青中跋涉。两侧镜面中的破碎画面飞速流转,偶尔会闪过一些令他们心悸的片段——熔炉的火焰、清道夫的金属身躯、区域负责人白色的面具、甚至还有霍桑古董店的门廊……但这些画面都扭曲、模糊、一闪即逝,仿佛是他们记忆被撕碎后随机抛洒出来的残渣,试图混淆他们,加速他们的“降解”。

艾琳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镜面,只盯着前方幽暗莫测的长廊深处。她在心中反复默念:陈维需要救,索恩需要救,巴顿在外面等着,尼克莱和维克多教授可能就在前方……用这些具体的目标,对抗那无处不在的“虚无化”侵蚀。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可能只有几分钟,也可能已经过了几个小时。疲惫感从灵魂深处涌上来,不是肉体的劳累,而是一种深沉的、想要放弃一切、就此沉睡的倦怠。

就在连艾琳都感到意识开始模糊,捶打胸口带来的自我激励也渐渐失效的时候——

长廊,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前方不再是无限延伸的、布满破碎镜面的幽暗通道。在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规则的几何轮廓。随着他们艰难地靠近,那轮廓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标准的正圆形厅堂的入口。入口没有门,只有一道清晰的分界线。界线的这一边,是回廊的幽暗与破碎镜面;那一边,则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将所有光线都吸收殆尽的黑暗。与回廊的“暗”不同,那黑暗无比纯粹,无比“完整”,给人一种那里是“空无”本身的错觉。

而在圆形厅堂入口的侧上方,回廊的墙壁上,镶嵌着一面与众不同的“镜面”。它比其他镜面大得多,约有脸盆大小,呈完美的圆形。这面镜子里没有闪烁破碎的画面,而是映照出一片仿佛在缓缓旋转的、深邃的星空。星空中央,似乎有一个更加黑暗的、难以名状的剪影。

当艾琳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这面“星空镜”吸引时——

“窥视者。”

一个声音,直接在他们灵魂的最深处响起。

这个声音,与之前苍白光影的冰冷、机械、非人感截然不同。它同样没有经过空气传播,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质感”——古老、疲惫、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俯瞰众生般的漠然,以及更深层隐藏的、仿佛历经无尽时光磨损后的……空洞。

仅仅是一个词,三个音节,却让艾琳四人同时僵立在原地,如遭雷击。不是威压,而是一种更本质的、被更高层次“存在”直接“注视”所带来的、源自生命本能的颤栗。塔格的猎人之心发出了尖锐到极致的警报,赫伯特的思维几乎冻结,罗兰的身体绷紧如铁。连昏迷中的陈维,似乎都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胸口的古玉极其微弱地温热了一瞬。

“有趣。”那个古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兴趣”,“一组濒临崩溃的变量……一个正在被‘归零’本质缓慢同化的‘桥梁’……一个体内燃烧着矛盾火焰即将熄灭的‘风暴’……一个用拙劣誓言对抗‘铸铁’沉寂的矮人遗孤……还有一个……试图用镜海倒映真实,却连自身真实都快遗忘的小家伙……”

它精准地点出了他们每一个人的核心状态,甚至包括外面正在徒劳冲击的巴顿。语气平淡,却像是在陈述实验样本的标签。

“你们搅动的涟漪,比预期的……稍微大了一点。竟然触动了‘观测之间’的底层协议冲突。”

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注视”着艾琳,更准确地说,是“注视”着她与陈维之间,那即便在“寂静回廊”中仍未完全断绝的、无形的联结。

“尤其是这种联结……脆弱的生命,总爱编织这种无意义的网。却不知,网越密,破碎时的痛苦越深,留下的‘杂音’也越刺耳。”

艾琳感到一股冰冷的“视线”扫过自己的灵魂,仿佛将她从内到外看了个通透,包括那些她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晰的、对陈维的情感。那感觉不是侵犯,而是一种绝对的、让人连羞耻都无法升起的“解剖”般的漠然。

“你们的选择,进入‘寂静回廊’,是一种效率低下的自我延长痛苦。但,符合‘观测’与‘降解’的流程。”古老的声音继续道,仿佛在自言自语,“按照既定协议,我将不予直接干预。‘回廊’会完成它的工作。”

“但是……”

这个转折词,让艾琳的心脏骤然缩紧。

“那个‘桥梁’体内的扰动,引起了‘校准轮盘’的微弱共鸣……虽然只是亿万分之一瞬的误差级波动,但‘误差’本身,即是不该存在的‘杂音’。”

“而‘杂音’,需要被关注,被评估,被……纳入计算。”

声音落下,那面“星空镜”中的旋转星图,骤然加速!中央那个黑暗剪影,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一分,投来了一道无法形容、无法规避的“目光”。

这道“目光”并未带来直接的伤害,但它落下时,整个“寂静回廊”的规则,仿佛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转”。

两侧墙壁上,那些原本随机闪烁破碎画面的镜面,突然间,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数量,画面定格、清晰——全部变成了陈维的脸!昏迷的、苍白的、带着灰败死气的陈维的脸,从无数个角度,用无数双空洞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与此同时,艾琳感到自己和陈维之间那份脆弱的、情感上的联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凸显”和“放大”了!不再是温暖的牵挂,而变成了一种尖锐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存在感”,像一道明亮的靶标,在这片致力于消解一切的寂静空间中,显得格外刺眼、格外“错误”!

“既然你们如此珍视这联结,”古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亘古冰原般的冷漠回响,“那么,在‘降解’过程中,就让它成为最明亮的灯塔,指引你们走向最终的静默吧。也让吾等……看看,这种渺小的‘错误’,能在绝对的‘正确’面前,坚持多久。”

“注视,已然降临。”

“继续你们的徒劳跋涉吧,窥视者们。在‘回廊’尽头,你们或许会见到……‘真实’的倒影。”

声音消失了。

那道来自星空镜后的、属于静默者真正高层的“注视”,如同它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去。

但留下的影响,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两侧镜面中无数个“陈维”的冰冷凝视,像无数根冰针刺入眼球。而艾琳与陈维之间被强行“点亮”的联结,此刻成了一种持续的精神折磨和无比清晰的“错误”标识,在这片消解一切的空间中,不断提醒着他们“不合时宜”的存在。

塔格、赫伯特、罗兰也受到了影响,他们与艾琳、与彼此之间的联结,似乎也被不同程度地“凸显”出来,成了黑暗中更加显眼的靶子。

压力,陡然增加了不止一个量级。

艾琳脸色惨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她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他们不再仅仅是“等待降解的变量”,而是引起了真正“高层”注意的、需要被“特别观测”的样本。

前路,更加黑暗,更加绝望。

她回头,看了一眼圆形厅堂入口那片纯粹的黑暗。那里,就是“回廊”的尽头吗?那里等待着他们的“真实倒影”,又是什么?

没有答案。

只有无数镜面中,陈维冰冷的目光,和她灵魂中那份被点燃、被灼烧的联结,在无声地催促着她,走向那片更深邃的黑暗。

她收回目光,望向同伴。塔格的眼神重新被凝重和决绝占据,赫伯特嘴唇紧抿,罗兰的背脊挺得更直。

无需言语。

艾琳再次迈步,这一次,是向着那圆形厅堂的黑暗入口。

带着被“高层”注视的枷锁,带着被点名为“错误”的联结,走向寂静回廊的终点,走向那未知的“真实倒影”。

而就在他们的身影即将被圆形厅堂的黑暗吞没时——

“星空镜”中,那旋转的星图深处,那黑暗的剪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个更加微弱、几乎无法捕捉、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才抵达此地的意念碎片,飘荡而出:

“……‘钥匙’的碎片……‘桥梁’……‘归零’的涟漪……”

“……计划……出现……变数……”

“……需要……重新……‘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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