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陵......最终还是你赢了。”燕王刘旦艰难地说，“你就......好好......当你的皇帝，别像父皇......别像父皇那样......杀太多人......”

话说完，刘旦的手直接垂落，双目闭上，断了气。

而刘弗陵蹲在那里，瞧着已经咽气的刘旦，眉头紧锁，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久久未动。

风吹过战场，卷起尘土，汉军开始欢呼，欢呼这一场战争顺利的结束，但刘弗陵听不见。他只听见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这一刻，内忧外患，全部被终结。

当刘弗陵的汉军凯旋的时候，整座长安城内万人空巷，百姓涌上街头，迎接皇帝回宫，八岁的刘弗陵骑在马上，接受臣民的欢呼，他脸上没有笑容，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回到未央宫后，他直接屏退左右，独自坐在温室殿。他由搬出来那个汉武帝留下的玉匣，将那玉匣放在案上，很平静。

刘弗陵打开匣盖，里面依旧是旋转的星光，但这一次，星光组成了三个字：

“长大了。”

刘弗陵见到这样的子，顿时笑了，但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父皇，您看到了吗？陵儿长大了，可是这长大的代价，着实好重。

殿外，霍光和金日磾站在那里却，没有进去。

“大将军，陛下他......”金日磾担忧地说。

沉默了片刻之后，霍光这才开口说道，“没事的，就让陛下一个人待会儿吧，有些事啊，只能自己消化。”

霍光知道，前不久长公主的自尽，现在的燕王刘旦被斩杀，刘弗陵的心里十分不好过。霍光两人转身便离开了温室殿。

殿内，刘弗陵抱着玉匣，轻声说道，“父皇，你放心，陵儿会当一个好皇帝的，不杀太多人，不让百姓受苦，您放心。”

玉匣微微发热，像是在回应。

经过这一次的动乱之后，长安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后元二年七月初，长安城沉浸在平叛胜利的余韵中。

未央宫前殿举行了盛大的献俘仪式，燕王的手下王平及其麾下二十七名燕军将领被押解入殿，他们跪在未央宫的丹陛之下，身穿囚服，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而在朝堂的两侧，百官肃立，目光各异，有鄙夷的，有怜悯的，更多的是一种胜利者的喜悦。

刘弗陵端坐龙椅，冕旒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的沉稳已经超越了年龄。

霍光出列，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罪臣王平，你身为汉臣，食君禄，却随燕王谋逆，攻潼关，犯长安，该当何罪？”

王平抬起头，脸上那道伤疤在殿内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他没有看霍光，而是望向龙椅上的小皇帝，“陛下，臣有罪，臣自知该千刀万剐，但临死之前，臣还是想问陛下一句话。”

“放肆！”一旁的金日磾厉喝，都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如此说话。

刘弗陵抬手制止道，“让他问。”

王平深吸一口气，问道，“陛下，若先帝传位给燕王，今日坐在那里的就是燕王殿下，臣等追随燕王，不过是尽人臣本分，敢问陛下，臣何错之有？”

这个问题太尖锐，满殿哗然。许多官员脸色大变，连霍光都皱起了眉头，这个王平又是在质疑刘弗陵即位的合法性，在朝臣们看来，此举与上官桀无异，简直就是在找死啊。

但刘弗陵很平静，并未露出生气的模样，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丹陛边缘，从上而下的俯视着王平。

“王将军，你错了。”他的声音清澈，虽然带着童音，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父皇没有传位给燕王，不是因为他不是长子，而是因为他不配，不配成为这大汉天下的皇帝。”

他顿了顿，环视百官，朗声说道，“父皇临终前曾对朕说，为君者，当以天下苍生为重，燕王暴戾，如果他继位，必穷兵黩武，重蹈父皇晚年覆辙，届时黎民百姓受苦，江山动荡，这是父皇不愿意看到的。”

王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反驳，但最终低下头。

刘弗陵继续道，“但你有一句话说得不错，你身为燕臣，追随燕王，是尽人臣之本分，有此一点，今日朕就不杀你。”

刘弗陵的话落下，顿时引得满殿再次哗然。

就连霍光都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陛下，谋逆乃是大罪，按汉律当斩，夷九族！”

听到霍光的话，刘弗陵笑了笑说道，“大将军，你说的朕都知道，但父皇晚年曾下《轮台诏》，悔悟一生征伐之事，主张与民休息，父曾皇说，杀人太多，会损阴德，也会让天下百姓离心离德，朕今日不杀王平，不杀这些燕国将领，是要告诉天下人，大汉的新帝，不是一个嗜杀的皇帝。”

他转头再看向王平，“王平，今日朕虽免你死罪，但你等叛逆谋反，活罪当难逃，朕意，削去尔等爵位，流放敦煌戍边，终生不得返中原，尔等可服气？”

王平愣在那里，许久，重重叩首道，“罪臣......谢陛下不杀之恩！”

其他燕军将领也纷纷叩首，许多人泪流满面，他们本以为跟随燕王谋反叛逆，这般大罪，必死无疑。

对于刘弗陵这般处置，霍光欲言又止，但最终没说什么。他算是看出来了，陛下这是在收买人心，也是在树立自己的权威。在这浩大的献俘仪式结束后，众臣散去，刘弗陵则是回到温室殿，他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庭院里的蝉鸣。

随着朝中上官桀的倒台，外面燕王的被杀，在七月中，身为辅政大臣之首的霍光，便遵陛下旨意，开始清理朝堂。

上官桀的党羽被连根拔起，三十七名官员被罢免，其中十二人下狱论罪，长公主一脉的外戚也受到牵连，盖侯家族被削去爵位，财产充公，而燕王在长安的眼线被一一拔除，前后逮捕、杀掉有百余人。

一时间，整个长安城风声鹤唳。

随着这些势力的衰败，霍光所在的大将军府成了长安城内实际上的权力中心。

每日清晨，官员们先到大将军府请示，然后再去未央宫上朝，奏章也是先送到大将军府，由霍光批阅后，才呈报皇帝。

这样的行为，顿时引起了一些汉室老臣们的不满。在一日朝会，太仆杜延年出列，率先提出不满，“陛下，臣有奏。”

“太仆请讲。”

杜延年是三朝老臣，今年已经七十岁，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他先向刘弗陵行礼，然后转向霍光，“大将军，老臣有一事不明，按先帝遗诏，‘朝中大事，一决于光’。但何为‘大事’？如今连各郡国上计的琐事都要先经大将军府，这是否......越权了？”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

霍光面色不变，开口道，“杜太仆所言差矣，陛下年幼，若日理万机，恐伤圣体。臣受先帝托付，自当为陛下分忧解难，朝中所有奏章，臣只是先行阅览，筛选要务，最终决断仍是由陛下定夺。”

杜延年直视霍光，并不畏惧，“是吗？那为何昨日陇西郡守关于马政的奏章，大将军直接批复了，此事并未呈报陛下呢？”

霍光眼神一凛，陇西这件事他确实做了，那是因为陇西马政紧急，需要立刻处理，但杜延年怎么会知道？他在大将军府有眼线？

“陇西马政关乎边军战备，耽搁不得。”霍光淡淡道，“臣已向陛下口头禀报，陛下准了。”

杜延年等人看向刘弗陵。刘弗陵点点头，“确有此事。”

杜延年还想说什么，但刘弗陵开口了，“太仆关心朝政，朕心甚慰，但大将军乃是父皇托孤之臣，朕信他，还请诸位爱卿也要相信大将军，同心协力，共扶汉室。”

这话说得很巧妙，既肯定了霍光，也安抚了老臣，杜延年叹了口气，皇帝都这般说了，他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得退回班列。

朝会结束后，刘弗陵单独留下霍光。

“大将军，杜延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刘弗陵说，“他是三朝老臣，思想有些固执。”

霍光躬身感谢道，“陛下，臣明白，只是......臣确实有些越权了，这陇西马政之事，臣应当先奏报陛下。”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刘弗陵摆摆手，“朕知道你是为了汉室，但大将军，朕有句话想问你。”

“陛下请讲。”

“如今朕方登基，天下不稳，不知大将军你是想当周公，还是想当项羽？”

想当年，周公辅佐成王成就帝王业，而项羽确实诛杀楚怀王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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