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传来第一声鸡鸣，外面的天要亮了，同一时刻，长安城，大将军府。

霍光又是一夜未眠，他面前摊开三份密报，每一份都标注着“急”字。

第一份来自幽州探子：燕王已于昨日集结三万兵马，对外宣称组织幽州史上最大的秋狩，但兵器粮草数量远超寻常狩猎所需。

第二份来自北军大营：昨夜有不明身份者潜入，与军中几名都尉密谈，今晨，那几名都尉便十分默契的同时告病。

第三份来自城内：盖侯府昨夜有异动，三十余名家兵在府内集结，配发兵器。

霍光将三份密报并排放在一起，手指在桌面上敲击，虽然节奏很慢，但每一下都像在计算什么，他知道这密报中所言的情况，已经是十分危急了。

这时候仆人来报，金日磾赶着一大早就过来了，他虽然同样也是满脸疲惫，但他的眼神却是锐利如鹰。

他直接将一份名单放在霍光的桌上，厉声说道，“大将军，事情都查清楚了，那上官桀在禁军中的旧部，共有三十七人，其中校尉五人，都尉十二人，军侯二十人，这是详细的名单。”

霍光扫了一眼名单，并未仔细看，开口问道，“那些人，都控制住了？”

“已经暗中监视，但其中三名校尉今日不当值，现在在营外，恐怕......”

“抓。”霍光只说了一个字。

金日磾点头，又问道，“燕王那边呢？该怎么办？难道我们真的要等他起兵了再动手？依我看，不如我们先发制人，派使者去幽州，直接问罪于他。”

霍光摇头，“哪有那般容易？且不说问罪皇子，要有确凿的证据，而且那燕王是拥兵数万的诸侯王，没有确凿证据，我们不能轻易就动他，否则天下诸侯都会惶恐，以为朝廷要削藩。”

“可是，若我们等他起兵起势了，那一切就都晚了。”

霍光站起身，走到墙边地图前，“也不算太晚，只是我们稍微失了先机罢了，不过若是等到他真正起兵，我们才有理由彻底铲除他，而且......”

他转身看着金日磾，坚定说道，“而且，陛下也需要这一战。”

“陛下？”

“陛下八岁登基，朝野多有疑虑，若能亲自平定燕王之乱，他的皇位就算是彻底稳了。”霍光的声音很低，“金将军，有时候，危机也是机会。”

金日磾明白了，这一次平叛燕王，并不是一场简单的平叛，而是一场政治表演，表演给天下人看，也表演给朝中的那些文武百官看的。

“大将军，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霍光坐回座位，“等，等燕王起兵的消息传来，等他们在城内的内应发动叛乱，然后......”

霍光做了个收网的手势。

金日磾沉默片刻，开口问道，“大将军，有件事我一直想问，关于陛下那个玉匣......真的能预知未来吗？”

霍光没有立刻回答，他也想起先前在朝堂上，那神秘的玉匣所展现的那幅画面，上官桀府中的三个光点，那细线连接着长公主府和幽州。

这一切实在是太准了，准得令人恐惧，霍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在那玉匣当中。

惆怅了片刻之后，最终他叹气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是先帝留下的东西，总不会害了大汉。”

“万一呢......”金日磾欲言又止，他身为匈奴王子，对于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是十分不信的。

“没有万一。”霍光打断他，并未再深究，“金将军，我们这些人现在能做的，就是相信陛下，相信先帝，然后，做好我们该做的事，至于其他，少想。”

金日磾深吸一口气，“好的，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布置。”

他离开后，霍光独自坐在书房里，屋外的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面投下格子的光影。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兄长霍去病对他说过的话。

那时他还年轻，刚入宫做郎官，兄长霍去病已经封狼居胥，功成名就，成为整个大汉王朝最瞩目的青年，有一次兄弟俩喝酒，霍去病醉醺醺地说，“光弟，你知道这世上最难打的是什么仗吗？”

他摇头。

“不是打匈奴，不是打羌人，而是打自己人。”霍去病指着自己的胸口，“这里面的仗，最难打啊。”

当时他没听明白，现在明白了，打匈奴，那是敌人，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打自己人，要顾忌太多，名声、道义、后世的评价，还有那看不见摸不着，却重如泰山的“礼法”。

燕王是先帝长子，名义上说，乃是陛下的兄长。若是陛下最后杀他，史书上会怎么写？可若不杀，就是养虎为患。

霍光闭上眼睛，这时候，他的头痛又发作了，像有无数根针在刺。他想起先帝临终的眼神，那双眼睛里有遗憾，有不甘，有对生的渴望，也有对死的恐惧，但最后，那眼神落在他身上时，变成了一种托付。

“霍光，这江山......交给你了。”

他当时跪在榻前，泪流满面，现在，他要兑现承诺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次日，刘弗陵在温室殿接见霍光和金日磾。刘弗陵今日起得很早，或者说，根本就没怎么睡。玉匣在枕边发了一夜的烫，烫得他无法入眠，直到天亮前，匣子才渐渐冷却。

霍光行礼，“陛下，据探子报，幽州燕王已经起兵，共三万兵马，打出‘清君侧，诛霍光’的旗号。”

刘弗陵点点头，似乎早有预料，他怀中抱着玉匣，手指轻轻抚过匣盖：“大将军怕吗？”

霍光一愣，随即道，“臣不怕死，只怕护不住陛下。”

听到霍光的话，刘弗陵说，“朕也不怕，父皇曾说过，为君者，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燕王是朕的兄长，他要杀朕，朕很难过，但不代表着朕就会怕他。”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央，穿着玄色深衣，头发梳成总角，看起来稚气未脱，但此时她的眼神里的坚定，却像历经无数沧桑的人。

“大将军，长安城内的布置如何了？”

“已经安排妥当，上官桀的旧部大多已被控制，少数几个在逃的，正在追捕。盖侯府被围，长公主依旧软禁，北军大营已经换防，由金将军亲自坐镇。”

“桑弘羊呢？”

霍光迟疑了一下，“御史大夫......称病在家，闭门不出。”

刘弗陵笑了笑道，“他这老家伙，倒是个聪明人，不站队，不表态，等胜负分晓。”

“陛下，是否需要臣去......”

“不必。”刘弗陵摇头，“桑弘羊掌财权，现在动他，会引起朝野动荡，只要他不参与燕王叛乱，就随他去。”

他走回座位，打开玉匣，这一次，里面没有星光，没有文字，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但在黑暗深处，有一点光在闪烁，就像是远方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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