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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血月、祭坛与褪色的名字


记忆的洪流淹没她时,解离最先失去的是时间感前一瞬她还站在坟场的灰白雾气中,感受着身体复苏带来的刺痛和锚点权限冰冷的触感;下一瞬她就跪在了一片泥泞里,冰冷的雨滴砸在脸上,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不,不是她的哆嗦。

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

解离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着一副银白色的天将战甲,甲片上沾满了暗红色的、尚未干涸的血迹。右手握着一柄制式长戟,戟尖还在滴血。左手……左手被另一只温热的手紧紧攥着。

她转头。

攥着她左手的,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有一双罕见的琥珀色竖瞳,此刻那双眼瞳里盛满了惊恐和恳求。他脸上沾着泥浆和血污,额角有道新鲜的伤口,皮肉外翻,但伤口边缘已经开始缓慢愈合——那是妖族特有的自愈能力。

“将、将军……”少年声音发颤,说的是古天语,腔调晦涩,但解离听懂了,“求您……求您放过村子里的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解离——或者说,她此刻所在的这具身体——没有回答。

身体的主控权不在她手里。她像被塞进了一具皮囊的旁观者,能感知到一切:雨水的冰冷、铠甲束缚身体的沉重、少年掌心的颤抖、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但她控制不了任何一个动作。

她只能“看着”自己抽回了被少年握住的手。

动作干脆,没有任何犹豫。

“军令如山。”她听见“自己”开口,声音比雨还冷,“私藏《万妖纪事》残卷,暗通幽冥,意图颠覆三界秩序——每条罪,都够诛九族。”

“那是诬陷!”少年嘶声喊道,“《万妖纪事》早在一千年前就焚毁了!村长只是、只是从祖地里翻出几片残破的兽骨,上面有些古妖文,他想研究我们一族的历史,仅此而已!”

“玄将军!”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

解离转头,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被两名天兵押着,跪在不远处的泥地里。老者脸上布满皱纹,额角生着一对断裂的鹿角,左眼被利器刺穿,只剩一个黑洞洞的窟窿,血混着雨水淌了满脸。

但他还在笑。

笑得悲凉,笑得讽刺。

“别求她。”老者对着少年说,声音却清晰传进解离耳中,“这位玄烬将军,是天界最锋利的那把刀。刀不需要知道为什么砍下去,只需要知道往哪里砍。”

老者浑浊的右眼看向“解离”,眼神里有种近乎悲悯的东西。

“只是老朽有一事不明……将军斩妖除魔三百年,手上沾的血,比这条河里的水还多。夜深人静时,您可曾做过噩梦?可曾听到那些亡魂的哭嚎?”

“自己”沉默了片刻。

然后解离“感觉”到,身体的主人,握着长戟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但开口时,声音依旧冰冷:“本将职责所在,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老者哈哈大笑,笑声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凄厉,“那老朽就祝将军——永远不要知道,自己今日斩的,到底是什么!”

话音落,老者猛地挣脱天兵压制,一头撞向“解离”手中的长戟!

噗嗤——

戟尖贯穿胸膛的声音,闷得让人心悸。

老者挂在戟身上,嘴角溢出血沫,却还在笑,用最后的气力嘶吼:

“记住……记住今天……记住这村子……记住我们……流的是……什么血……”

声音戛然而止。

尸体滑落,砸进泥泞。

“村长——!!!”少年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自己”低头看着戟尖上滴落的血,沉默了几息,然后缓缓抽出长戟,指向少年。

“余孽,伏诛。”

手起,戟落。

解离想闭上眼,但控制不了这具身体的眼睛。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戟刃斩下,看着少年那双琥珀色的竖瞳在最后一刻死死盯着她,眼里没有恨,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让她灵魂都为之冻结的……

悲伤。

为什么是悲伤?

他为什么不难?为什么不骂?为什么不诅咒?

画面在此定格,然后像被打碎的镜子般崩裂。

碎片旋转、重组,拼凑出另一个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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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解离“坐”在一座高台上。

身上不再是冰冷的战甲,而是绣着九条金龙的明黄衮服,头戴十二旒冠冕,面前是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桌案,案上堆满了奏折、地图、密报。

她——或者该说“他”——是人间帝王。

解离能感觉到这具身体里流淌着某种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力量:不是天将的灵力,也不是今生修补记忆时温养的烬火,而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霸道、与脚下这片土地紧密相连的“皇道龙气”。

殿外传来脚步声。

“陛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阶下响起,“时辰到了。”

“自己”放下手中的朱笔,抬起头。

解离顺着“自己”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说话的人——

是漆雕无忌。

但又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漆雕无忌。这个漆雕无忌看起来年轻许多,约莫三十出头,穿着一身暗紫色的国师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温和而恭顺的笑容,眼神却深得像古井。

“国师确定,此法可行?”“自己”开口,声音威严而沉稳。

“臣以性命担保。”漆雕无忌躬身,“祭坛已布设完毕,祭品也已准备妥当。只需陛下亲自主持仪式,以‘至爱之血’为引,便可唤醒龙脉深处沉睡的‘祖灵’,借其力稳固国运,延绵国祚。”

“至爱之血……”“自己”低声重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案上的一枚玉佩。

解离“看”清了那枚玉佩——通体雪白,雕成凤凰展翅的形状,凤眼处镶着一点殷红,像一滴凝固的血。

那是凤鸣的玉佩。

“她……可说了什么?”“自己”问。

“长公主殿下深明大义。”漆雕无忌声音平静,“她说,能为国尽忠,为陛下分忧,是她的荣幸。”

“自己”沉默了很久。

久到殿内的烛火都烧短了一截。

“带路。”

“遵旨。”

解离“跟着”这具身体起身,走下高台,穿过漫长的宫道,来到皇宫最深处的禁地——一座完全由黑色玄武岩垒成的、高达九层的祭坛。

祭坛顶端,已经布设好了法阵。

阵眼处,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大红嫁衣、头戴凤冠的女子。

是凤鸣。

她背对着台阶方向,仰头看着夜空。今夜无星无月,只有厚重的乌云低垂,像要压垮整座皇城。风吹起她的嫁衣裙摆和长发,在昏暗的火把映照下,她的身影单薄得像随时会碎裂的琉璃。

“皇兄。”凤鸣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来了。”

“自己”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停在法阵边缘。

“鸣儿……”“自己”开口,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你……可还有话要说?”

凤鸣转过身。

解离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和她记忆里三百年前那个温柔娴静的凤鸣一模一样,但眼神不一样。此刻的凤鸣,眼里没有悲伤,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通透的平静。

“皇兄不必愧疚。”凤鸣笑了,那笑容很美,美得让人心碎,“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漆雕国师说得对,赵氏皇族的龙脉出了问题,需要至亲血脉献祭才能修复。我是长公主,又身负凤族血脉,是最合适的祭品。”

她顿了顿,看向“自己”身后的漆雕无忌,眼神深邃:

“只是皇兄,臣妹有一事相求。”

“说。”

“待仪式完成,龙脉稳固后……”凤鸣一字一句,“请皇兄,务必杀了国师。”

漆雕无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自己”猛地转头看向他。

“长公主何出此言?”漆雕无忌很快恢复平静,躬身问道,“臣对陛下、对朝廷忠心耿耿——”

“你的忠心,是对你背后的‘东西’,不是对皇兄,也不是对这片土地。”凤鸣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像锋利的刀,“我虽然不知道那‘东西’具体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它很饿,想吃掉很多东西。皇族的龙脉,只是它的开胃菜。”

她重新看向“自己”,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恳求:

“皇兄,相信我。杀了他,毁了这座祭坛,哪怕龙脉继续衰弱,哪怕国祚只剩几十年……也比把整个王朝、把这片土地上的亿万生灵,都喂给那个‘东西’要好。”

“自己”握紧了拳。

解离能感觉到,这具身体里的龙气在剧烈波动,像在挣扎。

但最终,“自己”缓缓松开了拳。

“开始吧。”

三个字,轻得像羽毛落地。

却压垮了凤鸣眼中最后一点光。

她闭上眼睛,眼泪无声滑落,但嘴角却勾起了一个极淡的、近乎解脱的笑。

“好。”她说,“皇兄,保重。”

她转身,走向阵眼中心。

漆雕无忌开始吟诵古老的咒文。祭坛四周的火把同时变成暗绿色,火焰扭曲着,化作一道道符文锁链,缠绕上凤鸣的身体。

嫁衣在火焰中开始燃烧。

凤鸣没有挣扎。

她只是仰着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解离“读”懂了她的唇语。

她说的是:

“对不起,阿夜……姐姐……等不到……你回来了……”

阿夜?

姐姐?

解离的心脏——或者说,此刻占据的这具帝王身体的心脏——猛地一抽!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阿夜”,很可能就是凤鸣一直挂在嘴边的、那个从小走失的弟弟。

而凤鸣叫他“姐姐”……

难道凤鸣和夙夜,是姐弟?

可夙夜是执法司首席巡查使,是天界的仙神,怎么会是人间的皇子?而且时间也对不上——这个祭坛仪式明显发生在至少几百年前,那时凤鸣早就死了,夙夜怎么可能还没出生?

除非……

除非时间被篡改过。

或者记忆被重组过。

又或者——

轰!!!

祭坛顶端的法阵,爆发出刺目的暗绿色光芒!

光芒吞没了凤鸣的身影,也吞没了“自己”的视线。

解离最后的感知,是这具帝王身体里,龙气被某种贪婪的力量疯狂抽取的剧痛,以及耳边漆雕无忌那越来越响、越来越癫狂的笑声:

“成了!陛下!成了!龙脉之力正在与‘眼’连接!从今往后,赵氏皇朝的气运,将与‘眼’同在!您将是永恒——”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一支箭,贯穿了他的喉咙。

箭是从祭坛下方射来的。

射箭的人,穿着一身残破的银甲,脸上布满焦痕,手中握着一张布满裂纹的长弓。

是“前世”的玄烬将军。

她站在祭坛下的阴影里,仰头看着顶端,看着暗绿色光芒中逐渐消散的凤鸣,看着捂着喉咙踉跄后退的漆雕无忌,看着那位身穿龙袍、却像个木偶般僵立在原地的帝王。

然后她拉弓,搭上第二支箭。

箭尖对准了帝王的心口。

“这一箭……”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铁器,“替那些死在妖族村落里的冤魂,替凤鸣,也替……”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某种解离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痛苦。

“……替我自己。”

箭离弦。

但就在箭即将射中帝王的瞬间——

画面,再次碎裂。

---

解离猛地睁开眼。

不是记忆里的眼睛,是她自己的眼睛。

她还在无忆渊的坟场里,周围依旧是漂浮的茧和灰白的雾气。身体的掌控权回来了,锚点的权限冰冷地流淌在经脉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跳得她太阳穴都在突突作痛。

但那些记忆……那些不属于她的、却又真切得像是亲身经历的记忆……还在脑海里翻涌、冲撞。

第一世,她是天将玄烬,奉命屠戮了一个妖族村落,理由是他们私藏禁书、暗通幽冥。可那个少年死前悲伤的眼神,那个村长临死前悲凉的诅咒,还有漆雕无忌那时隐时现的身影……

第二世,她是人间帝王,亲手将妹妹凤鸣送上了祭坛,以她的血和命,换取龙脉与“眼”的连接。而最后时刻,“前世”的自己竟要射杀“今世”的自己?

混乱。

太混乱了。

“感觉如何?”苍老的声音在她意识里响起,带着一丝疲惫,“锚点核心崩溃时,会释放它从历代‘容器’那里抽取、备份的记忆碎片。你刚才看到的,应该是前两任锚点承载者——或者说,前两任‘失败品’——的人生片段。”

“失败品?”

“锚点每隔一段时间,会更换容器。”声音解释,“旧容器要么承受不住力量崩溃,要么产生过强的自我意识反抗程序。无论哪种,都会被回收、清洗、然后……扔进这里,成为新的囚徒。”

解离猛地看向周围那些漂浮的茧。

所以这些囚徒里,不只有被抹除的神明,还有历代锚点的“失败容器”?

“你刚才看到的那位帝王,是七百年前的赵氏皇帝,赵恒。”声音继续说,“他是锚点的第九任容器,也是第一个成功将龙脉与‘眼’稳定连接的人。代价是他的妹妹、他最爱的人。仪式完成后,他被锚点程序完全控制,成了‘眼’在人间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代言人’。”

“那……那个天将玄烬呢?”解离问,声音有些发干。

“第八任容器。”声音顿了顿,“一个很有趣的案例。她原本是天界最忠诚的刀,奉命清除一切可能威胁三界秩序的‘不稳定因素’。但在成为容器后,她的记忆开始混乱,时常出现不属于她的‘幻觉’——比如看到自己屠杀无辜,比如预见到某个王朝的覆灭。最终,她在一次执行任务时突然失控,试图刺杀当时的皇帝赵恒,也就是第九任容器。失败后被天界擒获,神格剥离,记忆清洗,成了‘废品’,扔进了这里。”

解离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变冷。

“所以……我看到的那些,是第八任容器的记忆?是她真实经历过的事?”

“部分是,部分不是。”声音变得有些飘忽,“锚点程序在备份记忆时,会进行‘优化处理’——也就是删除、修改、重组某些关键片段,确保容器的意识状态符合‘饲育者’的要求。你看到的,是经过处理后的版本。”

“那真实版本是什么?”

“不知道。”声音干脆地说,“锚点核心已经被你毁掉了,它内部存储的原始数据也一并消散了。你现在拥有的,只是残存的、被加工过的碎片。”

解离沉默了很久。

雨水砸在脸上的冰冷感、戟尖刺穿胸膛的闷响、凤鸣嫁衣燃烧时飘散的火星、漆雕无忌癫狂的笑声……这些触感、声音、画面,都真实得让她无法质疑。

可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如果第一世的她真的屠戮过无辜的妖族村落,如果第二世的她真的亲手献祭了凤鸣……

那现在的她,又算什么?

一个承载着罪孽记忆的、崭新的“容器”?

一个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的……怪物?

“你在怀疑自己的记忆。”苍老声音一针见血,“怀疑你今生活了三百年,修补了无数记忆,却连自己的记忆是真是假都分辨不出。”

解离没否认。

“很正常。”声音居然笑了起来,虽然笑声里满是苦涩,“我刚被扔进来的时候,也怀疑过。我花了大概……一千年?两千年?才想明白一件事——”

它的语气严肃起来:

“记忆的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是谁,你想成为谁,你要做什么。”

“可如果我的记忆是假的,那我现在的选择、我坚持的信念、我为之战斗的理由……不也都建立在虚假的基础上吗?”解离的声音有些发抖。

“谁说的?”声音反问,“你修补记忆三百年,看过那么多人生,难道没发现——记忆这东西,本来就是最善变、最不可靠的吗?人会美化自己的过去,会淡化自己的过错,会选择性遗忘痛苦,甚至会凭空捏造根本不存在的‘美好回忆’。”

它顿了顿:

“可这并不妨碍他们此刻是活生生的人,不妨碍他们此刻会哭会笑会爱会恨,不妨碍他们此刻做出的选择是真实的。”

“你现在觉得愧疚,觉得愤怒,觉得迷茫——这些情绪是假的吗?”

解离愣住了。

那些在记忆洪流中翻涌的罪恶感、在看到凤鸣赴死时的心痛、在听到漆雕无忌笑声时的杀意……每一分,都真实得刻骨。

“你看。”声音轻笑,“你的情绪是真的,你的选择是真的,你想保护的那些人、那些事,也是真的。既然如此,记忆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

解离缓缓闭上眼睛。

是啊。

她想起师父解青竹临终前那双含泪带笑的眼睛——那是真的。

想起白蘅把钥匙塞进她手里时冰凉的指尖——那是真的。

想起太子自斩前那句“宁做废人,不做傀儡”——那是真的。

想起夙夜把烛龙逆鳞放进她掌心时,指尖的温度——那也是真的。

这些真实,比任何记忆都重要。

她重新睁开眼,眼中最后一点迷茫散去,只剩下沉淀下来的、冰冷的清明。

“你说得对。”她站起身,感受着体内锚点权限的流动,“记忆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看向灰白雾气深处,那里隐约浮现出一个茧的轮廓。

那个茧比周围的大一圈,表面流淌的光比其他茧更黯淡,几乎要熄灭了。但解离能感觉到——茧里囚禁的,正是第八任容器,那个“前世”的玄烬将军。

“——我要把该算的账,算清楚。”

她迈步,走向那个茧。

---

第二十六章·完

下章预告:解离接触第八任容器的茧,试图唤醒对方残存的意识,获取未被篡改的原始记忆。而在这个过程中,她意外发现了另一个被囚禁的存在——那个本该在药王谷之战中自爆献祭的、影的真正身份。无忆渊的真相,即将彻底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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