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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盐铁之议


四月初一,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反常的春寒中。

春天,本应是桃李争艳的时节,却连续三日飘起细雪,那未央宫前殿的屋檐上积着薄薄一层白,宫人天未亮就开始进行清扫,但细雪不停,扫了又落,落了又扫。

寅时刚过,各府马车便从长安各坊驶出,汇聚到未央宫北阙。

今日乃是大朝会,更是朝廷盐铁会议开启之日。六十多名从各个郡国选拔的“贤良文学”已于昨日抵京,这些人将在今日朝堂上与御史大夫桑弘羊公开辩论盐铁官营之利弊。

而这正是上官桀与桑弘羊谋划多时的棋局。

大将军府的青盖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时,霍光透过车窗看见桑弘羊正与几名儒生打扮的人交谈。瞧着那些儒生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衣,头戴进贤冠,神情激愤,指手画脚,而桑弘羊面带微笑听着,不时点头。

霍禹骑马随行在侧,低声道,“父亲,那些人便是贤良文学,以鲁地大儒桓宽为首,听说昨天夜里,他们在长安西市客栈聚会,痛骂盐铁官营‘与民争利,害国殃民’,引得周围有数百人围观。”

霍光面无表情,但双目透着深邃,应和道,“知道了。”

他推开车门,寒风裹着雪沫扑面而来,早有黄门撑伞等候,霍光摆手拒绝,任由雪花落在玄色朝服的肩头,他正需要这寒意让自己保持清醒。

就在霍光刚踏上宫道,金日磾从后面赶上来,两人并肩而行,周围官员纷纷避让。

“大将军今日有把握吗?”金日磾低声问道。

霍光淡淡一笑道,“把握?把握什么?是把握驳倒那些儒生,还是把握控制住朝堂?”

“都是。”

霍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岔开话题问道,“酒泉那边如何了?”

“昨日我收到金赏密报,那里的兵变已平,为首的三十七人尽数斩首示众,胁从者发配敦煌戍边。郡守、校尉一应涉案官吏共十九人,按律处置,只是......”金日磾顿了顿,接着说道,“最后杀的人比我预想的要多。”

“多少?”

“三百叛卒,杀了二百四十人,地方官吏,共杀了十五人。”

霍光脚步微顿,带起的风卷起地上的雪,在宫道两侧打着旋。

“这么多?”

“唉,事情不得不如此。”金日磾声音冷硬,“因为这背后,有人想借此事做文章,我们在叛卒中查出三人曾是燕王府门客,而酒泉郡丞又是广陵王的故吏,所以如果不彻底将他们清洗,消息一旦传回来,想来那燕王、广陵王二位必以此攻讦朝廷,说边军不稳是辅政失当所致。”

霍光微微点点头,这酒泉郡的事情果然不是简单的兵变,而是权力、政治斗争在边疆的延伸。

沉默片刻后,霍光最终说道,“金将军,此事你做得很好,只是这件事情上,委屈了那些士卒。”

金日磾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开口道,“大将军,你变了。”

“怎么说?”

“二十年前,你随卫大将军征匈奴时,可不是这般心软,那时候在战场上,你下令坑杀那些匈奴降卒,眼睛都没眨一下。”

霍光望向远处的宫殿轮廓,在雪雾中若隐若现,缓缓说道,“这不一样,那个时候杀的都是敌人,现在杀的却是自己人。”

边说着话,两人沉默着走向前殿,周围的雪越下越密,落在青石板上,很快化成一摊摊水渍,倒映着匆匆而过的官员的朝靴。

辰时三刻,朝会终于开始。

未央宫前殿第一次如此拥挤,除了在京六百石以上官员,还有六十余名贤良文学分坐两侧。那些人大多是第一次进入皇宫,既兴奋又紧张,不断整理衣冠,不停地偷瞄着龙椅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刘弗陵今日没有戴沉重的冕旒,只戴了一顶普通的通天冠,冠下的小脸有些苍白,但眼睛很亮,而他的怀里依然抱着那个玉匣,用锦缎包裹着,只露出匣盖的一角。

刘弗陵望着下面的人头攒动,缓缓开口,声音清亮,“诸位爱卿,今日大朝会,是议盐铁之政。当年,先帝在位时,设盐铁官营、均输平准、算缗告缗,充实国库,以资征伐,然而此政已行三十余年,利弊皆有,今日朕广开言路,听各方之论,御史大夫桑弘羊。”

桑弘羊出列,“臣在。”

“卿为主持,先陈其利吧。”

“臣遵旨。”桑弘羊走到大殿中央,环视众人,捋了捋胡须开口道,“诸位同僚,盐铁官营之利,其要有三。”

“一曰富国:盐铁乃民生必需,官府专营,可获巨利以充国库,自元狩四年设盐铁官,至今三十七年,岁入从三十万万钱增至八十万万钱,此非虚言。”

他顿了顿,见无人打断,继续说道,“二曰强兵:军械制造,需铁甚多,官府专营,可统一规制,保证兵刃质量,元封年间征大宛,太仆寺一年造箭百万,若无官营铁冶,何以至此?”

“三曰抑豪:若盐铁私营,则豪强坐大,蜀郡卓氏、程郑,以铁冶富甲天下,僮仆千人,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此非国家之福,官营之后,豪强敛迹,百姓得安。”

桑弘羊说完这些话后,缓缓退回原位。

大殿顿时陷入一片寂静,片刻之后,在贤良文学席中站起一人,五十余岁,面容清癯,正是鲁儒桓宽。

“陛下,草民有言!”

刘弗陵看了看,点点头,“准。”

桓宽走到殿中,先对皇帝行礼,然后转向桑弘羊,“御史大夫所言三利,草民以为,实为三害!”

满殿哗然。

霍光抬眼看去,见上官桀嘴角微扬,显然是事先安排好的。

“请阁下道其详。”桑弘羊面不改色。

“其一,所谓富国,实为穷民。”桓宽声音洪亮,振振有词,“盐铁官营,价高质劣。昔年私盐,每石百钱;今官盐,每石三百钱。百姓食盐,三口之家岁需一石,仅此一项,多出二百钱,而农夫岁入几何?不过数千钱耳!此非与民争利而何?”

他上前一步,语气更为激昂,“其二,所谓强兵,实为弱民。官府铁器,农具粗劣,耕牛不足,则用人力,人力有穷,地力未尽,亩产日减,关中良田,昔亩产三石,今不过二石,民食不足,何以强兵?”

“其三,所谓抑豪,实为养贪!”桓宽越说越激动,吐沫横飞,“官营之后,盐铁官吏,层层盘剥。河东盐官张成,家财巨万,宅邸连云,再如蜀郡铁官李贵,僮仆八百,骄奢淫逸,更甚于昔日豪强!御史大夫,不知这些实情,阁下可知道?”

桑弘羊脸色微沉,语气低沉的开口道,“个别人之过,非制度之弊。”

又一个贤良文学站起,是来自齐地的年轻儒生,“非也,制度若善,何以养贪?盐铁官营,官吏无监督,权力无制衡,贪腐必然!此乃人性,非关个人!”

朝堂上顿时分成两派。

而大汉的那些官员们也在交头接耳,有的点头赞同,有的摇头反对,而坐在前排的霍光始终沉默,手指在袖中轻轻叩击。

龙椅上的刘弗陵静静听着,目光不时扫过下面的众人,此时他怀中的玉匣正在微微发热,透过锦缎传递到胸口,这种热感很奇怪,每当辩论激烈时就更热,就像是......在记录什么?

这时候,又一个贤良文学发言,这次是来自燕地的中年人,他眼神灼灼的说道,“御史大夫只言盐铁官营之利,可曾见民间之苦?草民来自渔阳郡,郡有盐池,本为民用,但自设盐官后,百姓取盐即犯法,轻则罚金,重则徒刑。去岁冬日,郡有老妪家贫无钱购盐,取盐池之盐二升,被盐吏抓获,鞭笞五十,当夜冻毙!此等惨剧,御史大夫可知?”

桑弘羊皱眉,反驳道,“法令如此,违者当罚。”

“好一个‘违者当罚’!”那燕地儒生悲愤道,“昔日,文景之世,开关梁,弛山泽之禁,百姓富足,今陛下初立,正当效法文景,与民休息,盐铁官营,当废!”

“当废!”数十名贤良文学齐声附和。

场面一时间有些失控,见到这个情形,霍光终于开口道,“肃静!”

一声令下,大殿安静下来,朝堂上的所有人都看向这位顾命首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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